深夏天气炎热,猫也不喜欢靠近热乎乎的人类了,咸菜在叶王的脸上蹭了两下,便跑到它枕头旁卧下,开始整理自己的毛发。猫咪是喜爱干净的动物,清醒的三分之一时间都用在梳毛上,咸菜也不例外,这仿佛是无师自通的天性,没有猫妈妈教育也能掌握。
小家伙背对着叶王,岔开两条后腿卖力的舔着肚皮,偶尔遇到打结的绒毛,便用尖牙使劲勒开。闭着眼的叶王没有发现,一些比芝麻还小的虫子随着那浮毛一同落下,有不少跳到了他的衣服里。
花了近半小时把全身上下清理干净,咸菜转过头来,对着叶王盘成圆圈卧下,身体柔韧的猫咪喜爱这种超有安全感的姿势,还会枕在后脚上,用尾巴盖住脸。只是刚卧下没一会儿,咸菜便又扁着耳朵支起头来,对面的叶王已经睡下,平稳的呼吸时不时打在咸菜的身上,吹出小小的涡旋。
身为一只敏感的猫咪,咸菜睡不着了,它把脸凑过去,用爪子扒拉了一下。
那两个会出气的孔是什么啊,老是吹菜菜!给它捂上!
本来已经睡着的叶王被刺痛惊醒,他皱着眉睁开眼睛,就发现咸菜正挠他的鼻孔。意识到这点,叶王本能的吸气,猫肉垫上还未散去的鱼腥味一下子冲入鼻腔,顿时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菜菜。”
叶王伸手盖在猫脑袋上,小家伙立刻趴到被褥上一动不动,他也拿它没有办法,只能抱着被子转了个身。但是这样,咸菜又不满意了,盖住脑袋的手离开后,它就发现妈妈用后脑勺对着自己。咸菜走上前去,直接踩着叶王的脸跑到另一边,打着缠绵的呼噜声顺着他右手的缝隙中钻进了被窝里。
睁开一只眼睛,叶王抬手拍了拍被子下面的咸菜,他这会儿困得不行,很快便又沉沉睡着。咸菜在被子里面乖乖呆了一会儿,便又嫌热爬了出来,小脑袋左右张望,最后还是踩着叶王的脸越到另一边,在之前选择的位置上重新睡下。
完全搞不懂这样来回折腾的意义……
这一晚无眠的,除了叶王还有公卿产屋敷家的公子,只是不同于叶王这边的猫上床,那边却是鬼敲门。产屋敷家的嫡长子体弱多病,很少与外界交际,多是在安静的偏院休养。尽管不常在交际圈出现,但这位公子也是出色的相貌和悲天悯人的品德闻名在外,向来不缺少贵女的关注。
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像深闺的公主一般雪白,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扇状的阴影,面部的棱角被烛光晕染出淡黄色的光晕。夜晚和白昼对于产屋敷公子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他轻易难出寝室外,因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他也没有半点困意。
叩、叩、叩。
拉门外传来敲击声,产屋敷公子将散落遍地的文书用被子遮挡,才沉声应道:“进来吧。”他以为外面敲门的是见烛光未灭来劝他休息的仆人,可实际进来的,却是身着黑白狩衣的男子。来人站在阴影之中,只能够看到大体轮廓,产屋敷公子眯起眼睛,将烛光挪到前方。
烛火照亮了拉门前的空间,也驱散了来人身上的黑暗,露出一张黑白参半的脸。那人一边脸雪白,一边脸漆黑,双眼同样如此,也没有瞳孔,像嵌了两枚棋子。若是佐为在的话,便能够认出,这位正是他在河原所见的山水大师,如今一黑一白两兄弟合二为一,出现在了产屋敷家。
正如叶王所言,所谓的山水大师,正是围棋妖知白与知玄。
“你来这里做什么?”产屋敷公子似乎对妖怪出现在自己家里并不意外,语气阴森道。
[告别。]围棋妖开口,发出两个人的声音。
“什么?!”产屋敷公子面上的冷静消失,他直起身来正要说话,却感觉胸腹淤堵,蹲在地上咳嗽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憋红的脸喘着粗气道:“你要背叛我?”
围棋妖的目光在产屋敷公子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息道:[你不是他。]他的身影变得模糊,环绕在脸侧的黑雾像一行泪水,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空气中:
[你不是他……]
尽管拥有着一样的姓氏,可终究不是一个人了。
数百年前的产屋敷家,其家主名为辉明。辉明幼时曾被歹人掳到山中丢弃,幸得当地平民救助,吃百家饭活到家族救援。在人们的善意中成长的辉明性情良善,没有贵族们不可一世的傲慢冷漠,他成为家主后便致力于慈善,出钱出力改善京郊平民生活,并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建造了慈济所。
慈济所是…所有无家可归之人的家。
鳏寡孤惸者皆有所养,是辉明之愿。
随遣使渡海而来的高僧因瞻法师敬慕其品德,亲手制棋赠之,那便是知白与知玄的原身。只可惜,在围棋被送出之前,产屋敷辉明便因病去世,而因瞻法师所做的棋盘,也被留在了慈济所内。
辉明病重时,鸭川洪水泛滥,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瘟疫,尽管在慈济所的流民并未被感染,可贵族们认为肮脏的流民便是秽源,联名上奏将他们驱逐。就这样,原本热闹的慈济所安静下来,只剩下被留在庭中的棋盘,它在冬雪夏花中等待,没等来常为自己清洗的流民,也没有等到主人归来……
围棋在漫长的等待中成了妖物,黑白棋子化为知白和知玄,在它们妖力的支撑下,慈济所数百年未变。知白与知玄的平静生活,在半年前的一日被打破,有产屋敷之姓的青年推开了已经数百年无人推动的大门,将流民们送入了后院。那个青年,有着精致的面容,和温柔的声音,他和数百年前的辉明一般,对无家可归的人们伸出了援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