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困在城中央 希夷 2847 字 9天前

“你们小孩子,不懂那个时候啦。”卢奶奶继续往后翻,指着一个穿黑色正装梳背头的年轻男子说:“这个便是当时的大少爷,英国念完书后,回大马继承家业,愣是把破落的郭家,重新支撑起来。”

司芃倒是看到旁边穿白色婚纱的混血女孩:“这个是他太太?”

“是啊,英国念书时认识的,是黄易明的小女儿。”见司芃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她笑一声:“是啊,你也不知道黄易明是谁。”

“谁啊?”司芃后知后觉地配合。

“亚洲糖王。”

司芃看到他们和子女的家庭合照,凑近一点看:“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孩。”

卢奶奶指着那个小女孩说:“她是秀妹的女儿。”

秀妹却没在家庭合照上。司芃问:“她后来跟了这个大少爷,做姨太太了?”

“不然能怎样?和大太太的门第比起来,秀妹家差远了。你太小了,怕是不知道,以前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是一个国家,华人娶两个老婆也是合法的。直到1982年,马来西亚才颁发了法律,正式地实行一夫一妻制。”

“既然是合法的夫妻,为何不能一起拍照?”

“是啊。她不肯。”卢奶奶唏嘘。

“后来呢?秀妹为什么要回国?”

卢奶奶沉默不语。司芃问:“是大少爷不喜欢她了,还是糖王的女儿太强势,非要赶她走?”

“都不是。少爷成了老爷,待她一直都很好,可他还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个炙手可热的女明星,不敢去惹大太太,成天让秀妹不好过。再后来呢,也娶进来了。秀妹和我说,当初老爷与大太太有婚约在先,喜欢她也不能让婚约不做数,让人家的小姐空等许多年,所以她只能做妾,但这已是她的底线。他要再娶一房进来,便说明曾经在老爷和她面前发的誓都是假的。之后她便在报纸上登了一则离婚告示,回到国内,再也没有回去过。”

司芃咧开嘴,无声地笑:“这样虚情假意的喜欢,也没必要再忍着了。”

“她忍那么多年,忍到女儿都长大了才走。可她女儿并不理解她,谁都不理解她。那会兰因还在念中学,向我抱怨,说妈妈做事太不为她考虑,这样不辞而别惹恼爸爸,害苦了她,哥哥和弟弟都能去美国留学,而她只能去新加坡。”

“新加坡也很好啊。”

“但兰因,就是不愿意离家这么近呀。”

司芃看着家庭合照上那个不开心的小姑娘,想她为什么不开心,大概是被扯过去照相的。没有妈妈在,怎么能算是她的家庭合照?她会心一笑:“我以前也一点不喜欢离家太近,巴不得跑到天边去。”

一本相册还未翻完,卢奶奶便说累了。她取下眼镜,司芃推她进房间,说:“你累了,先去休息。这相册我能翻着看完吗?富人家里的事,怎么都跟电视连续剧似的。”

雨下得这天似乎从未亮过。

司芃静坐在沙发上,把相册翻看许多遍。虽然是卢奶奶的相册,但她出现的次数还不及那位玉秀多。四五张白衣黑裤长辫子的照片后,玉秀便梳了盘髻,穿素色旗袍,或是样式简约的套裙,总是戴着珍珠耳环。

没错,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样子清秀眼神明亮,或坐或站都是开肩挺胸,对着镜头笑得娴静温柔。确像卢奶奶所说的民国开明地主家出生的小姐。

但这些姣好的容貌身姿,在司芃眼里,都不如相册倒数第三页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玉秀已经老去,没再穿旗袍和低跟皮鞋,又穿回自梳女时代的白衣黑裤。她站在这栋小楼的院子中央摊开手,张开嘴大笑。阳光正好,照着再也不矜持的笑容,和她身后的鲜花一样灿烂。

司芃轻轻把这张照片从透明的塑料膜下取出,翻到背面,看到竖排的娟秀小字:“琼姐,我始终记得当初的誓言。你瞧,我身后已是天光明媚,花卉满园,只等你退休来与我作伴。摄于公元1992年农历6月20日,秀儿。”

指腹反复摩挲照片上那张不算太老的脸庞,摸过眼角的细纹,还有肌肤渐渐松弛留下的法令纹。光看神情笑容,便知道这是一个优雅平和的妇人。司芃从没有过她阿婆的照片。她从没想过,她们离开时要留点什么做纪念。

照片多好,薄薄一张纸,印着一个人的往日容颜。那时的情绪心境,全都被锁在里面。一看便能回想一切。

她还以为,她会回想很多。从那晚在杂物间翻出油画开始,她便以为能够睹物思人。可她错了。过去的时光是个黑洞,完全地吞没一切。她只能以混沌的状态坐在沙发上,沉默无言地看这些照片,没有想法没有思绪,直到暴雨停歇,夜已光临。

她才想起晚饭都还没做。偏这下午,卢奶奶睡得格外的久,也没人提醒她。她匆忙去厨房淘米煮饭,再把鸡胸肉切丁,翻炒断生,放入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加清水、咖喱块一起焖煮。

再到客厅,看见窗外黑黢黢的,“旧时时光”已不营业,旁边的茶馆今日也关了门。外面太黑,对照这屋内的灯光,使这亮堂更加的亮。这太过亮,又凸显屋内的太过静。

司芃住到小楼一个星期,还从未体会这种毫无人气的时刻。她觉得窒息,转身去看卢奶奶的卧房,掩着的门内一片漆黑。她不知该不该去叫醒她。

她好想这屋子里,除了她的呼吸声,还能有点别的声音。于是她走到钢琴边,掀开灯芯绒的罩布。这几天她老是过来摸它。卢奶奶说:“会弹就弹吧。”她吐吐舌头:“以前学过一点,可是那些谱子早就忘了。”

这会,她坐上皮凳,翻开钢琴盖,一个个琴键摸过去。

她终于不再像失忆,记起来一些事。她的阿婆也会弹琴,虽说没有高超的技艺,但是教教她这个顽劣的外孙女,绰绰有余。只是司芃从来都不肯好好地坐在钢琴边弹一弹,哪怕是五分钟。

不教司芃的时候,阿婆一个人坐在钢琴边,总是弹一首老掉牙的曲子。她边弹边唱,浅浅地唱,司芃不清楚她唱的是什么。直到小学音乐课上,老师也弹这首曲子,她才从音乐课本里翻到歌词。曲子真是好简单,简单到她这种钢琴学渣都能一看就懂。

她试着在琴键上击下几个音。慢慢的,曲调在心中流淌到指尖。她竟然没有忘掉,这首她最不耐烦的曲子。她弹得不连贯,嘴里哼唱地断断续续。但终于是不害怕弹,不害怕唱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要真是新加坡过来的人,不会说大陆,说唐山。我怕有读者误会,所以用的还是大陆,或国内这样的词。

还有看到这章的最后,知道司芃为什么不住小楼了吧。亲人都已离去,这栋楼里太孤单。

在82年前,郭义谦是有一妻一妾的。后面的三太太是不能注册的。就和赌王后面的二任一样,民间认可。

以前娶一妻一妾,是传统习俗婚姻,所以不需去婚姻登记部门申请或法院判决,登报离婚即可。这种我行我素的作风,像司芃吧。所以郭义谦的恼怒可想而知,他心底是不承认离婚的,但面子上过不去。

郭家是在马来西亚致的富。但怎么讲,新加坡比吉隆坡还是要高大上一点吧,两地隔得不远,让他们2000年后搬去了新加坡。为什么?因为坡县没有遗产税。

历史背景不详细说了。51年陶铸在广东土改,感兴趣可以去搜。52年她们去到香港,那会还不用偷渡,走过去就行。

卢奶奶35年生,51年16岁,17岁在香港,21岁去马来西亚,69岁离开郭家,义不容辞照顾凌彦齐10年。2014年凌彦齐归国,她才正式退休(已有新加坡国籍和退休金),一年后,也就是80岁时归国。

司玉秀小她四岁,去马来西亚时才17岁。

☆、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