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盘下这家店,那可不是小数目。我问她有钱没,要不要我找老丁借点。她怎么说,她说她有存一些,但是还没找龙哥商量,不知道他会开什么样的价。存一些?”
孙莹莹故作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十字:“她存了十来万。天啊,吓死我了。我看她平时抠抠缩缩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想她是把工资存起来,可是我们店里工资也不高,四年存十来万,妈呀,这里是s市呢,租房不要钱啊,吃饭不要钱啊,买衣服不要钱啊。我身边的小姐妹中,挣得再少,也没有一个月花不到两千块的人。说出来都是笑话,前年秋天永宁街东出口就有了地铁站,对吧。到今天她一次,一次地铁都没坐过。我就想不通,她才二十二岁。哪有这样的女孩子,守个破咖啡店里一守守三四年,灵芝区都没跨出过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三更。
☆、022
我们对自己的未来真的一无所知吗?
——某人日记
孙莹莹一口气说了许多,又面向司芃:“你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你还想把店盘下来,这店一年亏多少钱你不知道,好,就算不亏钱了,你还想守一辈子?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你知道外面都变化成什么样了?”
妈的,她心里暗骂一声,书念得太少,愣是想不到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四个月里她跟着老丁所见识的璀璨盛世,憋了好一会才说,“太他妈吸引人了。就是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不,能买到什么我们都想象不到,你懂不懂?”
孙莹莹口沫横飞时,凌彦齐一直盯着司芃看。她盘腿坐他右侧的榻榻米上,对孙莹莹这番繁华归来的长篇大论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孙莹莹说得也很实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条件不错,手上有烘焙烹饪的功夫,还没有家庭的负累,大步朝前走,对未来有无穷的期待和信心,更符合这个激进涌流的社会。
可司芃不为所动,似乎亏钱也好,守一辈子也好,她已定下她的未来之路。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何他会一眼留意到她。
定安村里,像孙莹莹这样靠副好皮囊,就想攀上枝头改变命运的虚荣女性,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或者像那些十来岁就辍学,不是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就是在街头巷尾和阿飞聚众抽烟、惹是生非的太妹,也有好几打。
凌彦齐无意冒犯这些人,不公平的出身造就更不公平的生存之路,轮不到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来妄自评论。他只是想,越在底层,越容易有意无意地被身边的人群同质化。
可司芃,无论样貌气质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属于这个破旧颓败的地方。哪怕她尽力把自己打扮得像这里的人。
孙莹莹虽然粗俗,但也率直,她还了解司芃。经她提醒,凌彦齐也意识到,与其说是人生的自我放逐,不如好好猜想一番,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把司芃困在这里了。
他站在司芃一边:“司小姐既然爱咖啡,那么盘下店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爱咖啡?”孙莹莹哼笑,“你是没去宿舍里看过,那里可没有一点和咖啡相关的东西。你还不知道吧,她对咖啡/因过敏。”
“哦,”这也真是意外。凌彦齐想他能够如此忍受孙莹莹的聒噪,也就是她愿意毫不吝啬地暴露司芃。
“我只是呆习惯,不想挪地方了。”司芃的解释并没有多少分量。
孙莹莹正了脸色看她:“你都还没跟龙哥打过电话说这事?不会……过年后你们就没联系过吧。”
司芃打过电话,刚想说事,龙哥就说正忙着,咖啡店的事等他有空再说。蔡昆也说麦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b超也照了,是龙哥这些年梦寐以求的男孩。麦子宁愿挺着肚子,也要他在世纪酒店摆上五十桌。生意受挫,麦子又难伺候,他烦心着呢。
“等婚礼办了再说吧。”
龙哥这称呼,凌彦齐也耳熟,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认识,定安村这边的人事,他过问得太少。“龙哥是谁?”
孙莹莹放下茶杯,吐吐舌头:“哦,就是咖啡店老板,不太管事,很少来。”
她再朝司芃眨巴眨巴眼睛。司芃不想理会她的心思,看满桌子的杯盘狼藉,说:“你还吃吗?不吃就撤吧,我明早还得早起,来店里做饭。”
凌彦齐按铃,日料店老板亲自过来,三十岁的女人,风情和俏丽兼备。“哟,难得莹莹和司芃今天来照顾我家生意,吃得还满意吗?”
“哪能不满意啊?下回还带我家老丁来吃。要我说啊,深井的日料可不仅讲究用料精细,还有全s市日料店里最漂亮的老板娘。”
说得娜姐眉开眼笑要给他们打八五折。凌彦齐抬手招呼她把单子拿他那边去。她轻声细语地问:“您看,是刷微信还是支付宝?”
凌彦齐顺手就拿过桌面手机,手指划过屏幕又放下:“忘了,我手机里没钱了。”他去翻钱包,“能刷卡么?”
“当然可以。”只不过现在刷卡的人少了许多。新的刷卡机安在收银台上,拿不过来,娜姐说,“那您随我去收银台吧。”
凌彦齐先起身,娜姐跟在后头。关厢门时,孙莹莹朝娜姐猛递眼色。司芃朝两人望,不明就里,偏偏娜姐懂了,朝她做ok的手势。等这两人一走远,孙莹莹就拍桌子:“司芃,你到底懂不懂我什么意思?”
“猴都没你精,谁又懂你意思?”司芃点了新上市的石榴汁,喝得一滴不剩,这会咬着吸管,不想理会孙莹莹。她正走在她人生的上升路上,看什么都觉得势在必得,永操胜券。
“你就不想想你目前的处境?”
处境有什么好想的。太阳照常升起,饭照常要吃,工照常要打。
“咖啡店搞不下去,是吧。龙哥要娶麦子了,是吧。看上去是两件事,实际上是一件事,”孙莹莹右手背往左手心猛拍,她很想把司芃给敲醒,“你没靠山啦。”
“你以为龙哥看在你的情面上,让你出个十来二十万,把店接过来就行?你能撑几年?你一年都撑不过去,我告诉你。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咖啡店店长,店里屁事没有,消防、地税、城管,地痞流氓,没一个找上门来,为什么?你应付得了这些人?”
司芃还真没想过这些琐事,怔一会儿后,把嘴里吸管拿下,往厢门外的走廊上看,凌彦齐没有回来的迹象。她现在才悟过来,孙莹莹那眼色是让娜姐把凌彦齐留在前台一会。
她也无所谓要坚持,轴着不开窍:“实在不行,那我就不接了,换处地方打工吧。”
孙莹莹盯着她:“龙哥的工好打,是因为他对你有所图,挣不到钱也好,偷懒也罢,他都无所谓,他就当是养着你,现在麦子不让他养你了。别人会这么不计成本回报地养你?别人的工有这么好打?”
往后的处境,司芃没有一样细细去想过。孙莹莹所说的话,只加剧她的心烦。但这又不能怪孙莹莹。这四年来,生活太过静止不动,对即将要来的变化,她也会忐忑害怕。
“打工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活。但总不至于不想打工,连饭都不吃了吧。”
孙莹莹翻白眼:“司芃,你不傻吧。你肯定不傻,你只是,哎,不想利用人。”她趴桌上,头枕在胳膊窝里,“有时候利用不一定是个坏事。一个人要爬到一定的台面上,才有资格选择,才有资格说我想怎样就怎样。”
她的胳膊贴着桌面,伸过来抓司芃的手:“凌彦齐啊,他就是对你有意思,否则不会这么晚了还特意跑过来还钱、吃烧烤。他有钱,大大的有钱,对不对?真的,要不是司芃你先看上了,别的什么人看上了,我才不管,说什么我也要试一试。”
司芃岔开她的话:“那老丁呢,你不喜欢?”
“喜欢,可也没那么喜欢。”孙莹莹的神色,刹那间就变得无趣。司芃不再作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凌彦齐回来了,谈话要中止。
孙莹莹拎起包,拍拍坐皱的裙边:“走吧。”她叫了专车,店门口等车时说:“这么晚了,凌先生要送司芃回家哦。宿舍在定安村里面,走过去要十五分钟,她一个人,我真是不放心,偏偏我家老丁催我也催得厉害。男人嘛,总是当女人小孩子似的,担心我安全。”
很少有女人,使着劲把闺蜜送出去。凌彦齐压着笑说:“孙小姐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