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宗谅拧了拧眉,想要推拒,但陆辞极自然地将那封文书推到他跟前后,就片刻不停地翻开了下一封,以至于他错失良机,只有耐心坐下。
他只读这一封,读完就走。
滕宗谅深知要不想着了摅羽弟的道,就得硬心果断,绝不能拖泥带水。
但在读完这封后,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笑道:“这可真了不得,绝对是桩值得上报的大好事!”
原来,因感念陆知州率领州兵、痛快击溃了前来进犯的吐蕃兵、成功让城中人不受侵害的恩德,秦州城里最有名望的季乡绅便主动出手,牵了这头。
最后集来富民和僧道主动捐助的修造钱共一千贯,所出米六百二十斛,以供庇得他们平安的陆知州来修缮破败的官廨。
“这破衙署,早该修修了。”
滕宗谅虽嫌弃官邸破败,却也没有非要进行修缮的地步,毕竟要得批准同意,实在是难中之难。
现得这意外惊喜,自是心情大好:“这下可真是再好不过,既用不着等着漫长节用,也不必上申等重重审批,更不必征敛民财,还是桩能宣扬出去的大喜事,为摅羽弟在监司处的历子上,也能添上极漂亮的一笔!”
旁的州县,要么是忍着破旧窘迫不修,为避瓜田李下之嫌,或是闹心麻烦,只等熬到三年资满一走了之;要么是实在难以容忍,不得不利用节用来的公费,譬如公使库印书出卖,乞卖度牒来进行简单修葺;因所需数额往往庞大,从未存在过愿为此自掏腰包,自己却享受不得几年,到头来只便宜后来任官的大方官。
现却是百姓主动出资,要为他们修衙的!
在滕宗谅高兴的时候,陆辞不急不慢地给他倒了杯热茶,看他不假思索地端起来饮了一口,方亲昵道:“既然子京兄如此欢喜,待工匠到齐,便让他们先将通判用得最多的签厅修好吧。”
滕宗谅心里感动,却又赶紧摆手:“那怎么行,摅羽弟为一州之长,于情于理,都得先修摅羽弟这的。”
陆辞笑眯眯道:“子京兄不必推辞,你若真心感动,便陪我一同看剩下这些文书吧。”
已将片刻前的决心抛至九霄云外的滕宗谅,想也不想地就应承了下来。
陆辞趁热打铁,又以商量的语气,眼也不眨地滕宗谅头上又送了几桩任务:“依子京兄之见,现下可是招荒亡,增户口的时机?”
滕宗谅细忖片刻,颔首道:“守军刚大败吐蕃骑兵,近来于百姓中声望将至鼎沸,若能好好宣扬一番,辅以屏除城外奸盗,定能使流民重获安居,也令城中多添户口。”
“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陆辞眉眼弯弯道:“子京兄这话,当真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滕宗谅唇角刚一挽起,就见陆辞爽快拍板,撂下一句:“此事关乎考课,十分紧要,我不敢假托他人之手,唯有请子京兄多加劳心了。”
滕宗谅的心差点漏跳一拍。
不过,他转念一想,认为此事倒也称不上繁重:尤其借着大胜的这阵东风,多半能事半功倍。
就是事项繁琐,需讲究一个耐心了。
他于是颔首,笑道:“摅羽弟既敢将这至关紧要的事交托于我,我何以推辞?虽打不得包票,我却必将全力以赴,绝不叫你失望了。”
陆辞展颜一笑,一手搭上滕宗谅的手背,眸中宛若流光溢彩,真挚道:“原以为通判一来,定让我处处受人制掣。得亏来的是子京兄,有你在此,可真是为我雪中送炭来了。”
美人如玉,又被那双清亮温润的乌眸注视着,饶是见多红尘、又与陆辞相处多时的滕宗谅,也忍不住有稍纵即逝的惊艳和恍神。
陆辞笑道:“再有一月,便是此路监司依条按巡的时候。虽说那位转运使上半年时便未出巡,仍当做好接送准备。此事也劳烦子京操个心,帮我一把了。”
滕子京险些彻底忘了那位不曾露面过的监司,听陆辞提起,忙应承道:“这是当然。”
陆辞道:“因事项渐繁,人手难免不足,举廉能上,也请子京兄帮忙看看。”
滕宗谅想,这是为官署增加能吏,自己底下添加助力的好机会,自得亲自掌眼,进行筛选,便又点了点头。
只是想到自己头上越来越多的事务,他面上的微笑,此时已有些勉强了。
陆辞一直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神色,此时迅速见好就收。
他之所以给滕宗谅分派那么多任务,除了的确是信得过对方的能力,也用得趁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在磨勘考课上,拉上滕宗谅一把。
他不清楚自己能否在秦州做至资满,还是会受到朝中势力拉锯的波及,不日再被调往别处。但可想而知的是,滕宗谅是不可能被他随身打包带走,而多半要在这秦州老老实实呆到三年资满,再等轮转的。
趁现在,让滕宗谅在考课的十项中接触得越多,日后在历子上就能越出彩,于其最有利。
陆辞一边与滕宗谅商讨几句公文上的内容,一边品着他所点的佳茗,面上瞧去,倒也悠闲。
一晃眼便是午时,正当陆辞与滕宗谅有说有笑地出了签厅,要往茶园进行巡看时,就见望楼上的兵士跑得满头大汗,直冲到跟前。
陆辞微微一讶。
按理说,在吐蕃军刚栽了个偌大跟头后,周边更小的部族断无可能轻举妄动、以卵击石的。
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
他面上不动声色,看兵士分明还处于上气接不上下气的喘息状态,就着急要汇报情况时,便温和道:“不必惊慌,你先缓缓。”
那兵士感激地看向陆辞,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才说清楚方才在望楼上的所见所闻。
只是在听完之后,陆辞难抑微妙面色,同不知作何表情的滕宗谅交换了一眼。
原来,负责在望楼上瞭望的兵士,刚刚看到的大股军队,并非是来自境外的外族犯兵。
甚至恰恰相反。
来者是友非敌,正是来自东南方向,听庙堂下达的诏令,由临近郡县紧急调动来的两万大宋援兵。
毕竟早出发上几日的求援急报,注定比大捷的喜报要早到许多。
单算上急脚兵在路途上必要损耗的时间,能在半月之内,就将两万周边兵马调度至此增援,朝中的反应绝对称得上是极其迅速的了。
只是眼下这尴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