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2 / 2)

偏听则暗,谭盛礼还得再打听打听,稍有不慎,整个村里都被搅得乌烟瘴气的,张县令觉得他说得有理,谭盛礼走科举,名声是很重要的,村里出点事,谭盛礼也会受影响,“我再差人问问,关系到谭家名声,不能马虎大意了。”

谭盛礼心存感激,去牢里讲课时顺嘴问狱卒了不了解城东卢家和叶家,黄狱卒哼,“谭老爷,你问对人了,县里的事就没我们不清楚的,卢家是卖药材起家的,卢老爷信奉修仙炼丹,这些年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卢家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了,叶家是开茶楼的,叶老爷做过跑堂,心思活络,做生意很有一手......”

谭盛礼又去问别人,说法和黄狱卒差不多,谭盛礼心里有了数。

把田地卖给了叶家。

商人重利,叶老爷摸爬滚打多年,懂得审时度势,只要他们在考科举,他就不敢乱来,卢家好归好,但卢老爷偏执,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得不偿失,稳妥起见,叶家更合适。

而且叶家答应他,十年内不将田地转手卖给他人,租子按照往年的来,不增租,有张县令牵线,很快就过了田契,过完田契,谭盛礼才把消息透出去,顺便问问村里人谁要买,还能再卖几亩,不过仅限惠明村的人,外村人不卖。

等把田地的事情忙完,也到谭振业归家的日子了。

☆、第25章 025

天不亮谭振兴和谭振学就起了, 那会晨雾朦胧,视野模糊,兄弟两提着灯笼直奔山里砍柴。

山里冷飕飕的, 阴气重, 谭振兴揪着谭振学衣服, 怕得瑟瑟发抖, 谭振学走在前边照明, 晃到枯木便错开身给谭振兴施展腿脚的空间,几下后, 谭振兴暖和起来,又换谭振学, 环境清幽, 除了叽叽喳喳的鸟叫, 就剩下兄弟两的呐喊打气声。

天际泛白时,地上的柴火已堆成小山丘了,他们又寻了遍附近, 驾轻就熟地开始捆柴, 挑着回家,动作熟练利落,挑着就往山下走, 片刻不敢耽误。

即使没有谭盛礼监督, 他们也能踏踏实实地做事, 好比今天, 其实用不着进山砍柴的, 天亮要去县衙接谭振业,进山根本来不及,两人之所以坚持,是想为家里做点事,最开始谭盛礼要他们砍柴,两人只当谭盛礼看不惯他们懒散故意惩罚他们,但这几个月以来,先是将衣服拿去死当,然后砍柴卖,再然后卖田地,两人再愚钝也该察觉出了事。

家里没有他们想象中宽裕。

以前不曾细想,直到这次县试,谭盛礼带的一两银钱花得所剩无几他们才有所感觉,县里住客栈上房每晚一百五十文,加上吃饭,给谭振业买纸和墨,回来那天谭盛礼的钱袋里就剩下几个铜板。

要知道,他们辛辛苦苦砍柴去镇上卖,最贵的也就五文钱,忙活两个多月,几天就花没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兄弟两就决定好好砍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秋日草木凋零,枯木多,两人凭着过硬的腿功攒柴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院快堆满了,就等着谭振业回家再去镇上卖柴。

他们挑着柴到家,院子里清风雅静的,没人起床,兄弟两轻手轻脚的放下柴和灯笼,又往山里跑,想趁早把柴挑回来。

谭盛礼起床打水洗漱时兄弟两已经跑了两趟了,衣服湿哒哒的,脸上淌着水,不知是露还是汗,近日不知怎么回事,兄弟两特别乖张,看着成熟许多,谭盛礼瞅了眼天色,温声道,“堆好柴就回屋换身衣服洗手吃饭罢。”

该卖的田地卖完了,接下来就是和村里人道别启程了,托邻里照顾,谭家在惠明村过了段安静舒适的生活,他琢磨着摆两天酒席请村里人吃个饭,此去郡城,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宅子还得托人照看,毕竟是祖宅,不能荒废丢弃了,他偏头,看了眼后院祠堂,破旧的门刚换了新,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知不觉,搬回惠明村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回想梦里的情形,不禁面露惆怅。

他目光深远,眉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这幕落在兄弟两眼里万分难过,清明过后,父亲就再没提过祭祀的事,期间汪氏备了祭祀供品,谭盛礼也未曾端去祠堂孝敬列祖列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父亲孝顺,顶多隔半个月必须祭祖,要列祖列宗看到他们的孝心,保佑谭家后人重振家业。

但这几个月来,父亲像遗忘了似的,偶尔去祠堂,顶多擦拭祖宗牌位,不曾有任何表示。

前几天找人换修葺门窗,亦不曾备祭品祭拜,他知道父亲是手里没钱了,卖田地的钱要留着考科举,不敢拿出来花,而且那是姑婆的彩礼,用那笔钱买祭品,列祖列宗非气得撬开棺材活过来不可。

想到此,谭振兴鼻尖酸得难受,他晃了晃肩头的扁担,装出很高兴的样子道,“父亲,三弟回来咱就把柴运到镇上卖了罢。”

卖柴有了钱就能买鸡鸭鱼肉美酒好好祭祭祖宗们了,日子再艰辛,不能让祖宗们连肉都吃不起,该要祖宗们知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振兴家业,自出生起就在努力着。

多么孝顺啊。

看他心情不错,谭盛礼没有多说,催他们动作麻溜点,不干活身体凉得快,穿湿衣服容易着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再次让谭振兴难过得不行,他努力的扬起一抹笑,“父亲,我身体结实着呢,不会着凉的。”

父亲真的老了,以前哪儿会说这种话,在他记忆里,父亲抱着他们坐在树下启蒙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转眼间,父亲都到不惑之年了,谭振兴眼角又泛起了泪花,放下柴捆抽扁担的谭振学看得莫名奇妙,“大哥,又哭什么?”父亲不是没骂人吗?

谭振兴吸了吸气,摆出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与你说了也不懂。”谭振学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书呆子,没看到父亲最近过得不高兴吗,父不乐皆因子不孝,难道不值得哭吗?

谭振学:“......”谭振学还真的不想懂,悲春伤秋的性格不适合他,他竖起柴捆,催道,“快点吧,三弟还在县衙等着呢。”

两个月不见,谭振业瘦了,也白了,穿着那身臭烘烘的衣衫,站在门口竟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谭佩玉端着水盆出来,拿柳条蘸水往他身上洒,这是村里习俗,驱霉运的,谭振业举起手,前后转了转,开玩笑道,“长姐,你从哪儿学来的啊。”

少有年轻姑娘懂这些门道的。

谭佩玉动作顿了顿,低下头,眼角滑过两滴泪,小弟坐监皆因她而起,尽管父亲说小弟做错事要承担责任,她却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这么小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的,进了那种地方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听他问,谭佩玉硬挤出个笑来,“隔壁翠花婶教我的。”她嘴里又念了几句吉祥话,这才端走水盆,让谭振业进门。

汪氏已经备好洗澡水,谭佩玉抱着谭振业干净的衣衫,哪怕她们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从她们脸上,谭振业看得出她们对自己的关心,先给谭盛礼磕头,随即接过谭佩玉的衣衫回屋沐浴。

日丽风清的晌午,时隔两月,全家人又聚齐了,食不言寝不语,都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谭佩玉边喂大丫头吃饭,边给谭振业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期间多次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余光瞥着动作慢条斯理的父亲,忍了忍,没有吭声。

谭盛礼心里想着事,没注意桌上的气氛,等他放下筷子,其余人已经吃完了,都在桌边老老实实坐着,大丫头窝在谭佩玉怀里昏昏欲睡,汪氏抱着二丫头轻轻哄着,谭佩珠起身收拾碗筷,谭盛礼叫住她,“坐着吧,我有话要说。”

谭佩玉停下动作,默默坐了回去,所有人都望着谭盛礼。

直觉告诉他们,谭盛礼有话要说。

“明年我和振兴要参加府试,过了的话要去郡城参加院试,而振业也要下场县试,惠明村离得远,来回要不少时间,没法精心学习,我寻思着搬到郡城住,郡城文人多,有益交流读书心得,而且不用担心家里。”谭盛礼把搬家的事情说了。

桌上静得针落可闻。

谭佩玉心思敏锐,抓到重点,“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也跟着去?”

谭盛礼嗯了声,“我们出门,留你们姑嫂在家也不放心,全家都去,出了事也有个照应,再者,既然决心走科举,早晚要出去的。”他们不过将日子提前了而已。

绵州地形险峻,山路难走,便是府城去郡城来回都要好几天功夫,更别说从惠明村出发了,路上耽误的时间太久,身体吃不消,运气不好碰到下雨更倒霉,多少赶考的学子在途中生病而影响科举的,严重的直接因此丧命,他们赶在不冷不热的时候出发,下雨就找农家住下,不用着急赶路。

搬家不是小事,几人想都没想过,在惠明村住惯了,猛地要他们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几人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沉寂半晌,还是谭振业出声打破了沉默,“父亲说得对,孟母能三迁,咱为什么不能,每次科举,东西南北考生水平天差地别,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悬殊?不就是环境所限吗?”江南文人多如牛毛,考中进士的不计其数,而放眼整个西南,能进殿试的寥寥无几。

话落,谭盛礼若有所思地看了谭振业两眼,想不到他能有这番见地,委实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