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微红,呼吸声清晰可闻。才经过几回采战,便似养成了习惯,只消贴近玄阙,心中就有些翻腾,隐隐盼着师父给他似的。玄阙老祖也低下头去,品尝着那双唇畔滴落的晶莹水珠,低声叹息:“为师就在这里,只是你有了外头的东西引诱,就不肯安心呆在师父身边了。”
在下界维持这个化身也要耗费精神,可若能将这个徒弟留在身边,再耗费些精神法力又算得了什么?他当初说秦休是乐令的劫数,又岂知这个徒弟不是他的劫数?就连飞升上界后还要时时牵连,不能安享清静喜乐……
长生久视的天仙道祖,此时竟生出几分沧桑感喟。
他们俩不明不白地在俞府过了数月。到了九月初三一早,乐令正打坐时,心头忽地生出一丝异兆,五指连连掐算,卦象却是直指子孙——他那只黑蛟就要出生了。
他惊喜得当即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特地将那身华阳道君赐下的仙衣整理了一番,又抿了抿头发,找了面镜子照见真容。眼看自己外表依旧昳丽非凡、仙气飘然,这才向玄阙老祖请示:“今日湛墨便要出生,弟子这就想去把他要来,放在身边抚养,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玄阙老祖威严地点了点头:“你也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蛟既然出生了,你就不必在这凡人地方浪费光阴,早些回罗浮……待杀了秦休,就回幽藏宗安心修行吧。”
他仍是半闭着眼斜倚在云床上,身形却与云床一同消隐,空留一室清冷与乐令。
乐令满心的喜悦激动也似被风吹过,只落得一片狼籍。他向着那片云床所在处恭敬地行了一礼,现化身形,按着之前下在俞槛身上的念头指示,找上了他:“今日贵府有弄璋之喜,贫道是特地来收徒的。”
俞槛沉默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回过魂来,半带惊讶半带谴责地问道:“道长怎么知道我四叔家的三弟妹怀孕了?你在我家挑了这么久,谁都看不上眼,结果就挑了个还没生下来的?”
乐令是有素质的道德真仙,不能和无知凡人计较,只彬彬有理地说了句:“此子与吾有缘,我这就将他带回罗浮教养,二十年后会送他回来与你们相见。”身子一转便消散在俞槛视线中,眨眼化作剑光,落到了那妇人屋内。
此时那妇人已上了产床,只是还未大动,屋内有几个帮忙的产婆,见了他便惊叫着往外逐人。乐令站在门口向她笑了笑:“恭喜夫人,我是来接令郎到罗浮修道求仙的。”只一抬手,便将一道温和精纯的清气打入其腹中,裹住湛墨往下拖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将胎儿顺利拖了出来。
他也不懂凡间那些规矩,上去就将婴儿抢了过来,因见他满身鲜血污液,便以法术浮在空中,施法清洁了一回才重新抱起。亏得湛墨转世之后的身体也带了几分妖兽品格,禁得起折腾,叫他在空中转悠了半天也不曾折断脖颈,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乐令也笑了笑,把那具小小的身体捧在手中,细细查看了他的根骨经脉,然后紧紧将他贴在自己胸前,对着房中众女说道:“此子天生道体,仙骨珊珊,将来定能了道成真。贫道愿收他做个弟子,待他有了些成果再回来看你们。”
他在俞家挑徒弟非止一日,这妇人当初也打算过让自家儿子随着神仙回山,却不想几个大的他看不上,这个才生下来的竟入了仙人的眼。因此虽然有些舍不得,她也只是将孩子要回来喂了奶,便在床上施了一礼:“我愿意叫他跟仙人学艺,求仙人赐他一个名字吧。”
乐令毫不犹豫地答道:“此子就叫湛墨。我这就将他带回罗浮悉心教养,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以后湛墨做了人,就不能像做妖时那样有名无姓,正好就随他姓乐,他自然会当湛墨是子弟一般关爱。
那位夫人的丈夫一样舍不得儿子,可惜乐令这些日子只关心了湛墨之母,没心思关心到其父身上。待那位夫人将裹好了的孩子递过来,他就抱着孩子直入云霄,以自身罡气隔绝天风,将满院凡人甩在脚下。
身后还隐隐传来女子问他怎么喂孩子的呼声。乐令往下看了一眼,剑光却仍是稳稳地指向罗浮,毫无停留之意。
不就是没长牙么,把辟谷丹化在水里喂他,足以充当奶水了!
飞到中途,湛墨忽然哭了起来。乐令早有预料,自信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碧葫芦,又从法宝囊深处找了粒辟谷丹,投入葫芦中摇了几下。那葫芦是他早先预备下的,里面的水是他自云海中收集的,至清至净的无根水,给这么小的婴儿服用正合适。
他将湛墨摆弄到头上脚下的姿势,然后硬把葫芦嘴塞到他口中,微微将葫芦肚儿上提,里头的药水便顺着湛墨的嘴角流了下去。他的哭声犹未止歇,手脚胡乱在空中蹬动,将乐令的衣襟和大袖都染得一片湿淋淋。
不过……这水应该是凉的才对,怎么觉着有点温热呢?乐令一手握着葫芦一手抱着湛墨,忙乱地倒了几回手,才终于发觉,那温热的水不是从葫芦口中倒出来的,而是从湛墨身下排出来的……
好在身上的道袍是不透水的。
他毫无慈爱之心地把小小的婴儿扔在空中,自己拿了另一葫芦水冲洗双手和衣裳,然后扯下湛墨身上已湿透的裹被,翻出自己之前买的道袍,将他重新包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