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片龙鳞(七)
立刻便有女老师反驳:“陈老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可不像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两边都想讨好,你可曾见过他在学校与哪个女学生暧昧过么!”
这倒是没有, 无论在谁眼里, 陈秋吾都是担当得起君子二字的男人,女老师与女学生们对于陈秋吾自然是推崇备至,但同性们心中便不免有些猜测,都是男人,都知道男人的劣根性, 真能有人守着乡下妻子不动烦心?要知道沪城大学里有多少年轻美丽的女学生!她们鲜活、青春、纯洁, 对爱情充满了向往与期盼,往往会因为崇拜而迷恋上自己的老师,这也是为何屡屡出现师生恋的缘故。
被堵了一句的恰好是那位抛妻弃子娶了新的小娇妻的杨老师,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 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楼上有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朝楼上看去, 只见平日里在学校谨慎清贵, 从不与异性亲密接触的陈秋吾, 此时正牵着一个美貌女子的手, 两人缓缓步下楼梯。
如今西式服装与餐饮流行, 作为大学生,女学生们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人,她们大多喜欢穿连衣裙, 对待老式衣裙,甚至是旗袍,都充满了反叛与抵制,认为这都是封建糟粕,向西洋人学习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陈秋吾的妻子就穿了一件墨绿色缠枝绣花锦缎旗袍。
这颜色按理说得上了年纪的才压得住,譬如大家太太之类,陈妻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这也难怪,毕竟乡下女子成亲都早,超过十六都要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但这么年轻的太太,不仅没有被这墨绿色的旗袍压住显得老气,反而是这颜色愈发衬托出她一身冰肌玉骨,肤若凝脂,眉眼流转间,便是千古大家也画不出这样的风华春景,极美,美的令人看到她,无论男女都要自惭形秽,觉着自己出现在她跟前,那都是对她的侮辱。
且她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大字不识的姑娘,陈秋吾几次三番在办公室说自己的妻子才貌双全,奈何大家都认为他是在给自己挽尊,面上信了,心中还是轻视,可这一照面,连话都不用讲,自己便轻视起自己来了!
总觉得在这样的人眼前说话,都破坏了美好的空气。
若是这样的妻子,难怪陈老师要如此小心爱护,谁得了这样的佳人,不会爱她如至宝呢?
玲珑待客,得看她心意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偏偏被她视线扫过的人,就跟那鹌鹑一样,忍不住想要低头瞧瞧自己是否体面,是否在人家面前露了怯,她身上那种高贵与气势毫不掩饰,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旁观的陈秋吾觉着,自己的小妻子有点像是校长……不,同事他们见到校长的时候,也不见这样惧怕呢!
他是跟玲珑在一起久了,受到她身上龙息浸润,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又没有敌意,才不知道真正第一次见到她的人,第一时间不是惊艳于她的美丽,而是畏惧于她身上的气质。
大部分人见色心喜,可对玲珑,他们大多不敢,因为畏惧与臣服刻在了骨子里。
因此玲珑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单是靠着露面,便让这群先前还在热议“陈老师爱妻是真是假”“如何忍受糟糠妻”“乡下女人粗鄙不堪”之类话题的人,尽数闭嘴了。
陈秋吾便替两边介绍,“诸位,这位是我的妻子,内人姓严,名为玲珑。玲珑,这几位都是我的同事——”
他话未说完已被玲珑打断,眉眼间涌上不耐:“你成日就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忒地没格调,他们是什么身份,怎么配跟你做朋友?”
众人:……
他们不敢反驳玲珑的话,齐刷刷看向陈秋吾,陈秋吾却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哄着:“不是朋友,只是同事,不是与你说了,招待他们吃顿饭而已。”
玲珑这才满意:“嗯,我看他们也不配,无论气度还是容貌身段,都太平凡了些,丢进人群里都要瞧不见了,你可别和这样的人往来过密,我是要生气的。”
陈秋吾便点头:“都听你的。”
他心知妻子已经是在发火了,显然是这些人先前在聊些什么东西,她都知道,否则也不至于一见面便不给脸,如元凯晁文学明,他们一同读书,学明家境贫寒,常常勤工俭学还不够嚼用,他暗中帮扶,她知道了也不曾说什么,因此她的态度是因人而异。
旁人在不认识她、没见过她的情况下便暗中诋毁议论,说不好听的,她见了面便立刻给人难堪,不过是以牙还牙,且她是光明正大,不比那些背地里嚼舌头的人磊落?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
不仅如此,她还要杀鸡儆猴,顺势问道:“那位休弃原配,与女学生结婚的,是哪位呀?”
众人再度齐刷刷看向杨老师。
杨老师心里咯噔一下,此时此刻,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公开处刑”,但俨然已经有了这种感觉,仿佛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了身上的遮羞布,一切隐私无所遁形,丢脸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他经营多年的名声,沪上名师的称号,怕也要被撕得粉碎!
玲珑还站在台阶上,让陈秋吾牵着,她先上下打量了这杨老师一回,从头打量到脚,半晌,叹道:“我着实是看不出来,这样一个身材中等容貌普通看起来气质也很猥琐的男人,究竟是有什么魅力,能让女学生倾心。”
她甚至都没有多说!
只这么一叹,嘲讽力便达到满值!杨老师登时面红耳赤:“陈老师,你、你这……”
“关陈秋吾什么事儿啊。”玲珑好奇道,“你说我不好时,不也是当着陈秋吾的面?我说你不好,同样是当他的面,咱俩都不顾及他的面子,你怎么被说了还找他呢?”
陈秋吾面不改色:“我没有面子。”
其他几位同事:……
“人到中年,就别以为自己能让小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玲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个月拿几十块的工资,住在身子都转不开的宿舍楼,写点酸不拉几的情诗,就当自己是万人迷啦?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真是卑微又下贱。”
那杨老师自诩是知识分子,文人气质,被玲珑轻描淡写一顿羞辱,气得脸色通红,可是又不知要如何反驳,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可是沪城大学的老师!你呢?你不照样靠着男人活!一点都不独立!你又算个什么!”
“这么说,杨老师很独立呀?”玲珑翘起二郎腿坐在大椅子上,陈秋吾乖乖站在身边做护花使者,她这动作妩媚而优雅,贵气十足,将对杨老师的鄙夷毫不留情地展现出来。“独立的杨老师,怎么还靠家中那大字不识的粗鄙原配养活呢?哦~原来靠男人活就不算独立,吸女人的血就是天经地义?学习了,受教了,不要脸那还是杨老师不要脸,我怎么比得上呢?”
杨老师不知是羞是恼,登时脸红脖子粗,他也不知玲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只好求助陈秋吾:“你我同事一场,你便如此放纵你的妻子羞辱于我?”
陈秋吾很无奈地说:“并非我有意放纵,妻子年幼懵懂,天真善良,难免心直口快,但都不是恶意,还请杨老师担待。”
众同事听着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仔细想想,哦,之前在办公室,刚刚抱得美人归的杨老师大放厥词,攻击陈太太,陈老师险些发火时,他也是这么说的:“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我也是为你好才这么好,陈老师可别放在心上啊。”
道完歉,转头又跟别人说陈秋吾多傻,那么多女学生向他示好,他还非要一心记挂着家里的乡下女人,实在是不懂消受女人恩。
杨老师认为陈秋吾是典型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不如自己风流多情,因此总是致力于说服陈秋吾。
根本不知自己早就把陈秋吾给得罪了个彻底。
否则以陈秋吾的性格,不会让他难堪至此,他做任何事都习惯给人留一条后路,这点与一击必杀的玲珑完全不同。
但杨老师,他太讨厌了。
杨老师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年幼懵懂,天真善良?陈秋吾是在说谁?谁年幼懵懂,谁天真善良?
玲珑笑嘻嘻地拉了拉陈秋吾的手:“你好懂我,我确实是又可爱又善良。”
陈秋吾捧场道:“可不是么!”
众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