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1 / 2)

越河县主却不能放心,追问:“以人身去做?”

“自然。”

“所以,你是想以望京县尉的身份去告一个已经死了的李尹?”越河县主听到这里,不免担心,也因为担心,所以硬下心肠来,厉声道:“你要是让那些修士替你去,或是你与那些修士一起去,我许不会拦你。可你若是想以寻常百姓、以九品下官员的身份去,我劝你还是歇了心思。”“我能与莫严等人结识是我的幸事,因我所遇不同,我认识修士,故而我比其他人多出一条路。可世人大多都是寻常人,难道不认识修士,不认识高官权贵就没有公道可言了?是不是寻常人受了冤屈,就无法替自己平反?若今日的我,只是一个谁都不曾认识的陈生,是不是就没有底气替叶女等人道一声不平了?”听到县主的话,陈生紧皱着眉,疾言厉色道:“宁修所恨,恨得就是这点。他觉得寻常人只得如此,所以我就以凡人的身份让他和叶女看着,即使是普通百姓,若是要斗,也不是并无可能。而且世上善恶皆有,若只看向恶,又怎么察觉到善。”

越河县主知道陈生说的有道理,可她陈生不知朝中情况,因此咬着牙训斥陈生:“李尹之事确实可恨,可除去这些可恨,你还要看看如今的情势!陈生,李尹已经死了!叶女也死了多年了,你没有必要为了已经过去许久的事去得罪李家。”

陈生一直按着火气。他自认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事要分什么是闲事,所管的又是什么事。如今知道了过去的真相,心中若无血性尚可,若是心中尚有一丝道义,谁也无法轻易忽视这桩旧事。

因此他冷下脸,声音大了一些:“死了又如何?活着又如何?冤案放在何时都是冤案,怎就因恶人死了,所以叶女就该忍受一辈子的骂名?就因李尹死了,他过去做的错事就不能算错事了!”

见他不忿,越河县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哪里吗?”

陈生敷衍地说:“墨斋。当时我去买书,意外遇见了县主。”

“那不是意外,”越河县主却说:“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墨斋,而是在城外山下。那时你刚到京中,我去京外礼佛,正巧瞧见了你与大理寺卿之子起了冲突。”

“当时那人调戏女香客,你远远走来,推开了他的手……我还记得,你当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你目光清亮,器宇轩昂的站在那儿,看起来特别讨人喜欢。我远远瞧着,瞧着你不亢不卑,三言两语将那人哄走,既保住了女香客,也没有得罪人,觉得你行事稳妥,不急不躁。当时我就想,你这人很有趣。”

“说你适合朝堂,你又于正直,看不惯不平之事。说你不适合朝堂,你又懂得利弊之分,知道一个初到京城的书生不能得罪对方,故而绕着弯子达成自己的目的,既救下了人,又不惹事。只不过你救下人是救下人,但当时你的脸色却并不好看。那时我就在想,比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其实你更想要直接打他一拳,或者是破口大骂。”

越河县主说到这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其实你这人很有趣,你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你其实对什么都很上心。你和宁修很像,只不过比起宁修,你更像是块被打磨过的灵石,比起他要圆滑,也懂得如何让自己好过。所以你那时都退了,为何现在不能圆滑一些,离那些荆棘之路远些,就像那日一样。”

陈生沉默许久:“因为有些事可以退,有些事不可以。我若替人平反都需要巧言令色,不止辱了叶女和宁修,还辱了我自己。”

他认真地对越河县主说:“人这一生,有些时候可以选择退让,有些时候不可以。”

越河县主说:“可李尹心思缜密,时至今日,你如何能够取得百年前的证据来告他一个死人?”

“这不是还有一个铁证活着吗?”

“你指的是那个阿菊?”越河县主说到这里也来了火气,指着门口叫到:“阿菊是鬼魂,京城是龙归之地!因上方就是天宫故而鬼魂邪祟不得入京!异族魔修不得入京!你要她一个魂魄,如何能去皇城指认李尹?”

“阿菊是死了,可我不是还活着吗?我指的铁证并不是阿菊,而是我自己。”陈生冷静地说:“京中也有修士,查证的法子不是没有。我可寻法子取出这段过去,让人来看这段过往,也可带上问心镜,让他们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陈生说到这里,声音也大了起来。

他们两人起初说着,都是互相劝着彼此。可说着说着,两人骨子里的倔强上来,只想击溃对方的观点。

越河县主说:“就算你看了又如何?你就算带着状纸,上了皇城,你又如何?如今今上无权,实权掌控在太后手中,李尹子孙正是中书令,他是太后一党,与我父母交好。你觉得,太后会让你告李尹?你觉得,太后会为了百年前的事情自断一臂?”

陈生不悦道:“太后想不想是太后的事,我能不能告成是我的事。”

话到这里,越河县主自知无法劝他。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说:“罢了,早就知道你不好劝,你若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当初你也不会离开京城,而会直接娶了我。”她说到这里不免伤心:“行了,不说了,左右你也瞧不上我,更不会听我说的话。”

越河县主许是生气了,她说完这句转过身,没用陈生撵她,径直往门口走去。

陈生却觉得不对,喊住她:“我并未瞧不起县主,我也知道县主是好意。”

“没有瞧不起我?”越河县主却自嘲一笑,“何必哄我。世人谁瞧得起我。”这句说完,她刚刚抬脚走了两步,又听陈生说:“县主。”

他缓了缓,犹豫片刻才道:“其实我撒了谎。我第一次见到县主也不是在墨斋,只是那时的县主有些……难言,加之你又爱美,我怕我说多了,你会羞愤,所以我没提过,我第一次见到县主是在长欢街上。当时朝中有官员被斩首,族中男丁被杀,女眷充军,县主与那女子相熟,所以在当日拎着长剑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你那时好似刚醒,因是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单衣。你拿着剑,在街上闹来闹去,又是要砍人,又是要自杀,逼得带队的军官不敢前行。”

“我那时就在人群中,我还记得县主说过,她父犯了事,罪不及她。女子大多都养在深闺,对父兄所做的事又能知道什么。你说,就算要罚,为何不可罚做做苦力,非要辱人至此。”

“然后她就一直哭,你就一直骂,后来长公主来了,给你了一巴掌,事后那女子在军营中自杀了,县主就站在城楼上,喊着刑法需改,只是下方没人理你。之后长公主又来了,把你拉回家中,你好像又被打了。”

“什么啊!不过都是些过去的傻事,能别提别提了!”没有想到这事陈生知道,越河县主磕磕巴巴地开口,表情因此不自在,眼圈红红的,别扭地说:“你这人也真够坏的,想要堵人嘴,就用这种让人难堪的事来说教。我懒得理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说完,越河县主急忙往前跑了两步,走到门前时她将手按在胸口,忍不住提了个醒:“陈生,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不好的事了,保不齐你坐在家中,祸事就来了。皇帝的一句话,有时很轻易就能决定你的生死,加上朝中官官相护,护来护去,遭殃的只有百姓。惨案人看得多了,就不想看了,有的时候傻傻活着也挺好的,至少能笑,就不用去想了。”

她温柔却残忍地说:“太正直,反而会很难。”

“还有,陈生,”越河县主抬起头,打开了陈生的房门,迎着今夜的月光,眉目舒展,恬静的一面是过往并未在陈生面前出现的清爽。

她侧过脸,笑颜有几分羞怯,但眼中并没有那些陈生熟悉的杂念,只是单纯地笑了,与他说:“我叫柏青,下次再见,就唤我的名字吧。”这句说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小心点,别把自己玩死了,京城的水,深着呢。”

陈生见此,也笑了:“晓得了。”

他们两人由争吵转至和平,之间情愫全无,却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爽朗。

临近子时,莫严坐在一旁,陈生和京彦与薛离围着一张桌子。三人举起由一根红线连在一起的酒杯,对着中间的香炉,京彦先问:“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陈生平静道:“没什么,就是想多管闲事。”

薛离哭丧着脸:“那你打算怎么管?”

陈生说:“不好说。但明日有事麻烦你们。你们帮我把全城的人都叫出来。”

莫严说了一声好,但陈生却笑了笑,不知小天孙能不能办的如他说的那般好。

如今时辰已到,陈生举起酒杯,不疾不徐地说:“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陈生今有意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福祸相依,二位可愿?”

陈生简单的说完,平静地等他们摔杯离去。因早就知道结局,他并没用什么复杂郑重的言辞,也觉得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热血沸腾的情况,因此只是简单的问,等着简单的回。

可这时京彦却擦了擦杯沿,盯着杯中的头发,纠结的问了一句:“这个结拜的咒术是帮你分祸消灾是吗?”

陈生点了点头。

京彦哦了一声,接着什么也没说,直接举起杯抬起头,爽快地一饮而尽,而后用力放下酒杯,皱着眉说:“还行,头发没什么味道。”

陈生错愕地瞪圆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喝下酒的京彦则一本正经地说:“看什么?你虽是蠢了一些,但还算众多屎尿精中我瞧着最顺眼的一个。这杯酒给你个面子,废话别说,别惹我生气。”

听完京彦的话,薛离哭丧着脸,一边举着杯一边摇头,囔囔着:“翻案这事算我一份,希望我的运势能够助你平安上京,”话说完,薛离饮下杯中的酒,放下杯子之后又带着哭腔道:“不过我要叮嘱你一下,你现在是一尸三命,做事前考虑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