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顽劣恶意:“即便是牺牲了那些人的命又如何?当初我为了筹粮赈灾,在惠阳出生入死的时候,郭大人应该还在京城中安枕高卧罢?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又管的了他人的死活么。更何况——”
“更何况,你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指责我?”
曲长负笑容一敛,声音转冷:“还不是因为,你跟曲丞相不和,私心想要报复曲家?哈,郭大人也没有多高尚嘛。”
他称呼了曲萧一声“曲丞相”,但这种时候除了曲萧本人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了。
郭守堂没想到曲长负如此张狂,被他呛的怒火中烧,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曲长负,你竟敢如此奚落本官!”
薛广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老年人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慢了半拍才跟着站起来。
他两边劝说道:“二位大人,先冷静一下,眼下事情尚未定论,争吵无益,二位稍安勿躁啊!”
正在最热闹的时候,却有一人大步走进政务厅,直接走到了曲长负的面前,说道:“那个命令当真是你下的?”
进来的人是靖千江。
几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未向他行礼,靖千江也没在意,他只看着曲长负。
曲长负淡淡地道:“是。怎么样,璟王殿下也要过来指责我吗?”
靖千江道:“是啊,我是要指责你!”
他大声说:“我指责你口是心非,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字字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连曲长负都没想到靖千江会这样说,一时竟没接上他的话。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为了达到目的,也不吝于使用一些手段,但我更加知道曲长负满腔热血,心怀明月,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自有原则。一个想要救生民于水火中,想要世事太平的人,又如何会去罔顾人命呢?”
靖千江紧盯着曲长负的眼睛:“再没有人……比你更加知晓生命的可贵了,不是吗?明明不属于你的罪名,为何要用那些话轻贱自己!”
那一瞬间,曲长负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他一生没享受过几天温馨的岁月,不是日日疲倦病痛,就是生离死别,孤苦飘零,因而性情亦是十分孤僻古怪,更不指望其他人的理解。
别人恨他,他不放在心上,别人爱他,他也不怎么稀罕。
若今日靖千江来,对他说的话是“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你害死的,我也一定会护着你”,那么这份心足够真挚,却难以得到曲长负几分在意。
可如今他的话,却骤然让曲长负感觉到,自己的胸中仿佛多了几分活气。
仿佛在告诉他,“你是个人”这件事,这世上还有人知道。
不是不择手段的阴谋者,不是铁石铸成的无情之躯,而是有热血,有抱负,有不忍,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真奇怪,他从来不需要依靠这种东西活着,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却上来的又快又急,几乎感觉有一口发烫的热气,悬在了喉间。
曲长负闭上眼睛,微微侧头躲过靖千江的目光,用指节抵住额头,轻轻蹭了一下,掩饰住短暂的失态。
郭守堂道:“璟王殿下,但证据已在这里,昨日数位书法大家已鉴定过,认为这字迹绝非仿写……”
靖千江直接打断了他:“本王也是书法大家,拿来让本王一观。”
郭守堂一怔道:“这……”
这还带自封的?
靖千江咄咄逼人:“此事若有不合规矩之处,本王回去自会向皇上请罪。郭大人不让我看,是心虚么?”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看到证物,当下动作快如闪电,直接伸手取过,低头一扫,而后说:“假的。”
这语气快速而果断,就像他方才同曲长负说“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一样坚决。
郭守堂忍着不满道:“璟王殿下,这件事不是凭您一言就可以断定的。下官是与薛大人同时听了字迹甄别的结果,若是仿写,这字绝对不可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曲长负却淡淡道:“若不是仿写,而是临摹呢?”
从曲萧出现开始,他的态度一直表明了不合作,直到此刻,方才有了几分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郭守堂硬邦邦地说:“此言何意?”
曲长负语带讽刺:“郭大人慧眼如炬,难道没有发现,这字条上两行字的间距有些古怪吗?”
一张字条,几十个字,共写了五六行,但其中偶尔会有几个字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甚至上下没有对齐。
其实那是非常细微的差别,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但如果由人一口气手写出来,可能也会出现这种大小不一或上下不齐的情况,却不会显得如此生硬。
第64章 吴霜鬓华染
在这方面,郭守堂还真不是故意要冤枉曲长负,而是他在一开始确实并未注意。
经由曲长负和靖千江一说,他忍不住将那张字条拿过来,再次打量,发现还真是这样。
“所以说,这……”
他已经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后面的话有些伤颜面,让他不太想说下去。
薛广接口道:“璟王殿下和曲御史的意思,是说这字条上面的字是有人照着曲御史的字描下来的?”
他也反应过来了:“所以这确然便是曲御史的笔迹,但因为临摹的时候需要在不同地方找到合适的字,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靖千江道:“薛尚书真是头脑清醒,为官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