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高人一等,惟独这人敢摆脸色给他看,说走就走,当真是不留一点面子。
当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忽略了对方桀骜与疏狂之下的真实心情。
他明明应该清楚那种感受。
就像自己十八岁那年为父皇侍疾,不眠不休等着对方醒来,但父亲第一眼瞧见他的目光,却是怀疑而防备的。
其实,他们的处境如此相像。
直到如今,知晓了曲长负的身世,明白了他的尖锐与凉薄,亦明白了他对卢家的敌视从何而来,齐徽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实在自负的离谱,亦错的离谱。
一切还能否回转?
他不知道。
但他不想再让曲长负失望了。
齐徽终于在心中做出了决定,抬手打断了昌定王,道:“不必说了。”
齐徽缓缓地道:“曲长负想要对付谁,日后又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孤只知道,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并无错误,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民,牟取私利,更是对不住在沙场上厮杀的将士们。”
昌定王父子设想过会受到太子申斥,但却没料到齐徽竟然真的这样决绝,卢延震惊问道:
“殿下,您真的要放弃卢家?曲长负并非您想象中那种清廉正直之人,他分明就是挟私报复,您看看我的脸,就是他打的!”
齐徽一怔,想到曲长负的身体状况,顿时担心:“他没事吧?”
卢延:“……”
齐徽这么一问,顿时让他想起来,齐徽在相府见到曲长负时,曾经失态。
他脱口道:“难道殿下是因为看上了曲长负,才会如此回护于他?”
齐徽猛然抬眼,厉芒在他眸中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砰”地一声响,他按住桌子,站起身来:“今日至此,该说的,不该说的,二位也已经讲的尽了,那么现在,就再仔仔细细听一遍孤的意思。”
齐徽森冷道:“孤与曲长负是怎样的关系,不容外人妄加揣测。这些年来对于卢家,孤自认已尽了亲戚之意,多加照拂,尔等却不知收敛,行事张狂,既如此,理应自行承担后果。”
他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不怒自威:“若仍是在此纠缠不休,便是不服陛下处置,可自去早朝之上伸冤。以后不必再来,来人,送客!”
昌定王和卢延被太子的威严震慑住,一时当真再不敢多说,出门之后,仍是心有余悸。
昌定王正色向卢延道:“你方才说的话可当真?太子与曲长负之间……这是从何说起?”
卢延对于曲长负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感,这才导致他对齐徽的异常表现十分敏感。
他肯定地说:“具体的我不知道,但他们之间绝对有问题。父王,你何曾见过太子行事如此偏颇?”
确实,目前几位皇子都不太安分,失去卢家这份助力绝对明智之举,这一点,向来理性冷酷的齐徽不会不明白。
“这简直是……简直是荒唐至极。”昌定王匪夷所思地道,“这事必须要说与骊妃娘娘知晓才是。”
*
而在曲长负这一头,形势也发生了变化。
——当朝右相曲萧,在经过数日的外出办差之后,总算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曲萧便一直听说着,自己那病情刚有好转的大儿子动作频频,几乎快把天给翻了过来。
听人通报了曲长负的种种所作所为,曲萧心中惊奇和提防兼而有之,几乎觉得自己要跟这个长子重新认识一下了。
且不论这孩子那些手段从何处学来,他本对万事漠不关心,就连同庆昌郡主之间都交流甚少,又是因何突然如此紧锣密鼓地对付卢家?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可又不像。
曲萧回府不久,直接去了曲长负的院子中看望他,听下人说少爷在书房。
曲长负也正要去迎接曲萧,没想到他不声不响提前回府了。
他行了礼,父子两人坐下之后,曲长负便道:“父亲一路办差辛苦,事情可顺利吗?”
曲萧打量着他,先说:“怎么这几日瞧着又消减了一些。”
说罢后他又道:“我还一切顺利。你呢?近来身体是好些了,初入官场,感觉如何?”
曲长负没有立刻回答,他做的这些事实际上已经违背了曲府的立场,曲萧明显是意在试探。
——他喜欢自己莽撞功利一些,还是惶恐畏缩一些呢?
曲长负慢慢地说:“父亲,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直视曲萧的双眼:“原先躺在病榻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用的废人,更无法为父亲分忧,而现在,很多人需要我,巴结我,让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多少还有点用处。”
曲萧笑着摇了摇头:“你呀,真是孩子话。难道你做官就是为了被人巴结吗?官场之中,错综复杂,利益勾连,一步出则全局动,你可倒好,我还没回到京城,就接了昌定王府好几封长信了。”
他凝视着曲长负,温和道:“兰台,父亲知道你不喜欢卢家,也不喜欢庆昌。但这回一下子就把卢洋置于死地,又令昌定王失权降爵,还是有些着急了。”
他的眼神让曲长负全身升起一股冷意,因为曲萧说的不是“过分”,不是“做错了”,而是“着急”。
他的父亲,是从七品县令一点点爬到了现今的位置,官场上的多少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他都见识过,有一些心思要瞒过他,简直难上加难。
曲长负的手段这样狠辣迅捷,就是为了争取在宋家重蹈上一世覆辙之前把卢家给处理掉。
曲萧虽然不可能想到“重生”这个原因,但是他看出了曲长负的“急”,并且在怀疑和试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