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婆阅世六十年,儿时是个讨人,遭遇了不幸心地还是极善的。她帮人帮到底,帮乔红熹送到了家中,门一开,撑柱上盘绕的龙耷拉着耳朵一动不动,与余晖争光的鳞片甚壮观瞻。
乔红熹露着惊慌的颜色,举手无措,百般阻止卖婆进来,终究迟了一步,她的汗都急了下来。
卖婆把菜放到阶下,摸上龙头道:“小乔姑娘好手艺,这鳞这角,还上了色彩,和真龙是不爽分毫,就是不知乔姑娘为何雕刻一只闭眼的龙?还是双褶子的龙,为何这耳朵也是耷拉着的?”
天色有些擦黑,屋内屋外没有点烛火,卖婆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将真龙错看成了雕像,一味赞称乔红熹好手艺。
乔红熹望着龙目上的眼皮褶子嘿嘿一笑,神态坦然道:“不管是纵笔作画还是提刀雕刻,两目是精髓,两目有神便是活了。我手艺不精,怕毁了这雕刻,故而雕了一只酣然沉睡的龙。我看狗儿的眼都是双褶子的,那些耳朵竖起来的狗儿,睡觉时会耷拉下来遮去噪声,我没见过龙,就凭空乱想,随手一雕。”
话有理,卖婆没多想,继续摸了三四下龙头才收回手,叹道:“唉,可惜乔姑娘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这般手艺在宫中定是泥涂一跃,辟为宫中匠人,听说宫中的匠人的月事钱有百万呢。”
苍迟有转醒的现象,乔红熹忙牵卖婆的衣裳往门外去,心中辗辗转转,辗转了几句谎话:“这只是我暇时拔闷时随手雕的,雕得半零不落,哪能和宫中匠人比。再说了宫中森严,哪有在扬州自由,万岁爷稍有不如意就要砍人头,月事钱有百万,可我的命只有一条。”
卖婆点头说有理,望一眼慢慢擦黑的天,道旁的树叶下了露水,时候不早,于是告别而去。
苍迟没醒,鼾声呼呼睡得酣畅。家中降龙的事情是糊弄过去了,乔红熹在墙脚下折了一根细长的草,放进苍迟鼻内旋转。
鼻肉滋瘙痒,苍迟迷糊里打了一个如雷喷嚏,乔红熹反应迅速,侧身一闪,躲开从嘴巴里喷出的白星沫子。
苍迟微微剔起一只眼,喉中气力十分微弱的一问:“有何事?”
“你真要宿在这儿?不回你的老巢庙吗?” 乔红熹丢掉手上的草问道。
老巢一词生动道尽苍迟行为,强扭丝瓜还占丝瓜之地,他如今和蛮横的强盗土匪没什么区别,成熟老练,是个老手了。
“吾累了随处都可以为家的。”苍迟说完闭上眼继续酣眠,“吾的枕头呢?”
“脏,扔了。”乔红熹不再与他兜搭,把买回来的果蔬干肉搬回胞厨。来回搬了几回,便觉身子疲乏,无力去起灶做饭,匆匆吃了在浮铺买的糕点垫肚,而后洗干净身子,拿出折子记下今日花销才上床睡下。
苍迟听见枕头被扔,蠕蠕动龙身,寻个舒坦的姿势睡了。
这一夜,外头的霹雳声擂鼓似响,每隔一个时辰响一回,霹雳声落地紧接着是苍迟朝天怪吼声。
街坊邻里以为有雨下,披衣起身欢呼起舞,欢呼起舞了一宿,天没下雨,身下倒是下了一场酸溜溜的雨。
欢呼声扰人清梦,怪吼声让人省睡,乔红熹的困意去了无何有之乡,一夜反侧难眠,脑门都快被气破,心中真想找条布胶住苍迟的嘴巴。
次日起来,苍迟还在原地,半睁着眼闷闷不乐,他天灵盖上的鳞片有雷击之痕。乔红熹假装没看见,朝饭要紧,她给自己煮了一锅粥,米下多了一些,可充当三餐。
煮朝饭的档儿,乔红熹抱着昨日积下来的脏衣服到井边洗。昨日沐了两次身子,积下来的衣服有七八件,她洗的时候发现有一件薄衫子并不属于自己,衫子摸起来丝滑冰凉,摊开来看了看,看不出是什么布子制成的。
乔红熹正纳闷儿,嘴里嘀嘀咕咕着,身后十步远近传来一道声音:“这是吾的衫子,穿在汝身上很好看,很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