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孝瑾皇后的情形还算平稳,到了夜间却又开始发烧,明珠叫白翎也上前搭了个脉,就连忙去请了郗老医正等守在侧殿的太医赶紧过来查看开方子。
昭阳殿这边一动,睿帝那边自然也被惊动了,于是半个禁宫很快就灯火通明。汤药,针灸,薰艾,药浴,几个太医议论了小半盏茶还是争执不下,最终是在睿帝脸色彻底转阴之前,郗老医正果断拍板。
先是由郗老医正的师侄金针刺穴,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再服了一晚汤药。孝瑾皇后初时有些反胃,但后来慢慢按着老方子用抽了葱心的大葱葱白,将那温热的药汁一点点灌了下去,情形终于又慢慢安稳下来。
因着这一番的折腾,再转日送进宫中的请安侍奉折子更是如雪片儿一般,但睿帝因着孝瑾皇后的情形已经不耐烦起来,直接下旨叫命妇们暂时不必入宫请安,由太孙妃明珠在昭阳殿侍奉即可。
当睿帝的口谕中流露出了这样些许的焦躁,一众皇子皇孙、宗亲女眷都再没有人敢去质疑什么礼法秩序、体面荣耀。这样的天威怒意,莫说百官与宗室,就是大位在望的玄康太子也不敢轻易触动,罔论那些不过是尽一尽面上孝义的宗室女眷了。
明珠与予钧一同处理事务几乎有小半年了,彼此之间越发默契,接了睿帝这道旨意之后就各自分头忙碌。予钧在长风居预备羽林营的交接,同时也将萧佐送进来的连云帮事务一同料理,只将最微妙敏感的连家家事密报叫墨音用暗语重新誊写了再带进宫里。
而明珠在昭阳殿侍疾的同时,也跟谢仲耀打了不少交道,顺势将宫中翊卫与暗卫的事务接了一部分。
至于一呼一吸之间都牵动着睿帝的孝瑾皇后,在郗老医正等人会诊治疗了数日之后,情况还是不好不坏,时不时发热反胃,夜间尤其不安稳。睿帝几番着急,甚至想要自己留在昭阳殿,御前所有的近侍属官都急的心火上升,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予钧跪求了一次,连明珠和谢仲耀这样不常在御前开口的人也都忧心起来,但最后还是孝瑾皇后在精神较好的清醒之时劝了几句,好歹才让睿帝没有继续留在昭阳殿过夜。
但孝瑾皇后的情况已经日益危重,明珠几乎便是衣不解带地守在跟前,同时也看着郗老医正的脸色越发郑重,而孝瑾皇后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到了十一月初五的夜里,距离元德太子国孝丧期的结束只剩十天,大约过了丑时二刻左右,明珠正坐在孝瑾皇后床前有些半昏半醒地打盹,便听见身边孝瑾皇后微弱地唤了一声:“明珠,扶我起来。”
明珠立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忙召白芷等人服侍孝瑾皇后喝水起身,值守在外的太医也赶过来诊脉,从脉案上的变化并不大,但孝瑾皇后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而且像是有话要跟明珠说的样子。明珠看着心里就是一沉,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应着,同时打发了太医到侧殿候着,又做手势叫人暗暗地去给谢仲耀和予钧那边传话。
孝瑾皇后未必没有注意到明珠的动作和眼色,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看着众人都退出了正殿、只剩明珠独自在跟前,才缓缓问了一句:“明珠,你见过你婆婆吗?”
明珠微讶,孝瑾皇后的意思,分明是指着楼珺。不由犹豫了一下,才轻微颔首:“见过的。”
孝瑾皇后唇角微微翘了翘,声音虽然有些虚弱,语气却坚定的很:“我就想着,予钧定然是叫你见过的。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格外对不住的人,有三个。其中之一,便是你婆婆。”
这件事情的内情到现在,明珠所知也是不多,而从孝瑾皇后口中说起,就更不好接话,便只默然听着。
孝瑾皇后顿一顿,又道:“我这一生,真正做主的婚事只有两件。第二件,是给你和予钧赐婚;而三十年前的第一件,便是为太子聘了楼家姑娘。”
明珠沉默了一会儿,见孝瑾皇后并不再多说了,便斟酌着劝道:“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凡事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娘娘其实不妨学一学晋王爷,很多事情不必都放在自己肩上。能放的放,不能放的就算了。至于生前身后的声名,上有苍天,下有厚土,问心无愧也就罢了。”
孝瑾皇后微微一笑:“你年纪虽小,看事倒通达的很。”
明珠垂目低声:“当年我全家青江灭门之恨,恩怨情仇牵涉不知凡几。我走到如今,也是无数人抛头洒血的结果。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力不能及也只能松手,非我所愿,但也只能用有限的能力保全眼前人。”
孝瑾皇后静了几息,便伸手去轻轻握了握明珠的手:“其实,你真的就像我孙女一样。去年,他来见我的时候,只求了我一件事,便是护着你。”
明珠登时心头大震,万万不曾料到霍陵当时与孝瑾皇后的匆匆一面之中,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孝瑾皇后又轻声道:“我这一生亏负旁人的实在太多,便是像你说的尽力而已,终究也是个罪人。中宫,东宫,其实我都不在意。只是皇上欢喜,那便这样也好。什么千秋功业,到了都是一捧黄土罢了。你放心,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你,万万不会再食言的。我这一辈子除了生他,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言至此处,明珠不由泪流满面,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霍陵,保护孝瑾皇后,然而实际上,他们都在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