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钧摇头道:“他未必没有那个心,只是还没得机会罢了。你回门的那一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叫皇上对太子起了疑心,我并不敢问。但我所知道的,是皇上查出了太子如今的重归康健,为君分忧,都是以猛烈的丹药强行撑着的结果。”
明珠倒不甚意外,太子病弱了那么多年,岂能说好就好?前头说什么姜太医暴毙,换了个新的太医便好转了许多,分明就是暗指东宫卧病是被前头的太医暗害。若真有此事,是谁下手?皇后?玄亲王?还是睿帝?
其实为君之人,身体康健、精力旺盛是极要紧的。大盛幅员辽阔,民生繁盛,若是皇帝没有好的体魄精力,如何应对沉重繁杂的政务军务?元德太子积年病弱,根本难承大任。只是他在储位三十余年,始终离问鼎九五至尊只差一步,当真要将帝位丢开手去,谈何容易。
所谓的太子忽然身体好转,见惯了江湖秘药奇丹的明珠早就猜到是以药物强行支撑。只是不管什么药物,都是人力而非天命,到底也不能起死回生。而且药效越强烈的,往往代价也越大,太子看着日日都面色红润,身体愈发康健,说不定哪天一倒下,便是油尽灯枯的局面。
予钧又续道:“皇上对于太子之前的行动,并不是没有疑虑的。但真查实了药物的事情,还是大发雷霆。说到底,太子强撑,还不就是想和皇上赌一赌——”
明珠心知他的意思,太子孤注一掷所博的,就是看睿帝和他谁命更长。睿帝如何能容的下这个心思?
予钧叹道:“我当时赶到殿前,在外头候了半个时辰。隐约约听见皇上的怒斥,便是‘其心可诛’四个字。后来的明旨便更清楚了,皇上现在是要彻底重整宫禁的翊卫,也顺势搜查京中的隐患。如今在京最能让皇上如臂使指的,便是羽林营。所以桩桩件件要紧事,甚至现在护卫太子及其宫眷的也都有羽林营的人。”
明珠点了点头,所谓护卫,便是软禁和监视了,想了想又问:“那今日如何还在宫宴上见到了太子?不是在卧病吗?”
予钧摇头叹息:“皇上的心思,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说都摸得透。如今东宫护卫已经是加强了三倍,整个太医院都战战兢兢。皇上亲口说,所有的太子脉案都要三位太医联署,记档封存。现下各样珍贵药物补品,还是流水一样送进东宫。如今太子不能复朝,并不是皇上不许,而是身子真的不行。久病之人用那样的猛药,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过多久算多久了。”
明珠心下恻然片刻,却又抬眼看了看予钧眼下的乌青和勉强支撑的眼睑,心道长公子与玄亲王之间的关系,或许还不如元德太子与睿帝。最是无情帝王家,此言果然不虚。
好容易回到了长风居,疲惫不堪的予钧再撑不住,向明珠拱手道:“我失礼了。”简单擦了擦脸,便和衣栽倒在矮榻上,几息之间便沉沉睡去。
明珠叹了口气,上前将予钧的身子扶正,又取了被子给他盖上,便自去梳洗安歇不提。
予钧次日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明珠并不在房里,予钧坐起身来,稍一舒展,便觉脖颈肩膀,四肢百骸,无不酸痛疲倦。他起身张了张手臂,随意环视了房间一圈。便见床前的衣架上挂了浅红色的长裳与织锦丝带,妆台上两支金丝花钿放在景泰蓝镂花胭脂盒子旁,锦绣床帏,丝绫珠帘,原本清冷至极、让他从未留恋的长风居正房,此刻似乎有了很不一样的气息,有一点陌生,也有一点温暖。
予钧起身,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倒是十分的温热,便自己倒茶喝了一碗。外间似乎是听见了里头的响动,予钧听见澄月的声音隐约向西厢的方向禀报,不一会便见明珠进门,身穿柔和婉丽的樱草色软罗绢长衣,发间鬓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玉长钗,然而端丽眉目之间却带了点凝重:“长公子,休息好了吗?”
予钧心中隐约有点不安,颔首道:“尚好,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明珠笑笑,只是摇头:“并没有什么大事。长公子要不要吃些东西?”
予钧见她便是微微含笑之时眼底也有隐有忧色,想必是连云帮的内务烦扰,也不好多问,便点了点头。
明珠叫人传了饭菜进来,予钧想要寻两句轻松些的话题,搜肠刮肚之下,才发现自己也满腹都是宫防城防、朝廷政务,于是便随口道:“这些日子,你三哥也瘦了不少。不过如今羽林营正用人之际,对他倒是个机会。”
明珠对韶华郡君倒是颇为关心,闻言便道:“说起来,我近来也没什么机会跟韶华见面。偶尔宫宴远远看见,她似乎神色憔悴的很。以她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恩眷,真的不能为了跟三哥的事情而求一道赐婚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