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鄙夷自己没有气节,果然不是忠贞之士,不能当机立断狠下心肠放弃如今的生活去复仇,一时又对自己冷嘲热讽,本来如今的生活也不属于你的,倘使薛开潮当时没有看中他,没有叫他下去,没有把他带走,那么如今他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人的命虽然并非天注定,但确实存在机缘这种东西,你又何德何能,这运气是你修来的吗?
不是啊。
那么他是非你不可吗?
也不是啊。
一个随便就能被取代的东西,妄想永久已经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真以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属于自己的,那就更是笑话。
舒君心中难过,又恨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难过,沿着把江陵城一分为二的低着头一路往前走。他还穿着那身小道士的衣裳,沿河对岸花楼里的姑娘们有眼尖的看见他,高高兴兴软语娇声招揽,倒不是想做他的生意,只是开他的玩笑。
一时连绵一片都是花枝招展乱颤,舒君抬头望去,心中即使惆怅,也忍不住觉得人间是很可爱的,只是自己着实乏味,且面目可憎。他越想越是钻进牛角尖,已经自厌自弃,只微微露出个笑影,旋即嘴角就好似被无形的重物牵扯,再次落了下去。
有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背后忽然说话,带着点微微的颤音:“小舒……是你吗?”
舒君回头,见身后汉白玉桥上果然站着那个人。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和那陌生又熟悉的长生门弟子一起站在柳荫雾蒙蒙的杂乱垂丝之中,低声道:“你认得我?”
那人比他心事少,因此倒是激动得多,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几乎快哭出来的样子,清静无为是丝毫不见:“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受苦了!”
这话来得毫无理由,但也不算说错,舒君眼眶又酸又热,除了故人相逢而时移世易家乡已经不在了的伤情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感。他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叫:“小周哥哥……”
说着,竟像是要哭一样。
他这位邻居哥哥,原名似乎叫周大福,因走的时候舒君还小,其实记不确切的,不过倒是记得自己时常叫人家小周哥哥,跟在屁股后面玩。乡村生活虽然清苦且无趣味,但舒君幼年时家里有地,还有闲钱供他去村学开蒙,倒也不用他小小一个帮家里什么忙,时常在外面疯玩。
二人至少也是一同长过几年的玩伴。舒君亲人乡人都一起死了,似乎也就只剩下他一个故人。
这位小周哥哥看样子当初就是去了长生门,如今生活地也不错,真是下来游历的,只是碰上孟家这回事,一时不好随便走动,怕撞进这个乱局里去,所以在江陵城淹留。
二人在桥上互通近年经历,舒君不得不隐藏真实的际遇,也不曾暴露薛开潮真实的身份,只说是家破人亡之后自己侥幸逃脱,一路流浪,辗转进了戏班,又被师尊救走,如今侍奉师尊云游,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这位小周哥哥如今已经被师父赐名为周云,是长生门新生一代里最有天赋的几个弟子之一,因此才能苦求之下在这个年纪出来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