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北玄没有回答,长平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你说话呀!”
虞北玄的声音往下沉了几分:“那些事,我未曾亲历,你要我说什么?你我的婚事,是舒王从中牵线。只有你离开了都城,通王府对他来说才是彻底没有威胁了。你只知沉湎于儿女私情,从未想过这些?”
长平放开他,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虞北玄叫来牙兵,吩咐道:“送郡主回去。”
牙兵抬手,长平一步轻,一步重地走了。
虞北玄又把陈海叫到跟前。陈海当即跪在地上:“使君,是属下无能,没有看管好虞园,让长平郡主混了进来。请使君责罚。”
虞北玄看他一眼:“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陈海不敢有二话。
“我后日便要出征,拨五百牙兵给你,将虞园给我看好了。就算是夫人开口,也不能把园里的人放出去,听明白了吗?”虞北玄说道。
五百牙兵!陈海一震,瞬间知道了园中那人的分量。这些牙兵都是使君这些年来亲自挑选并且苦心培养的,五百人的战斗力,相当于一支前锋军。如无意外,是不可能从他们手里抢人的。
“属下定不负使君所托。”陈海沉重拜道。
虞北玄点了点头,信步离开了此处。他不管是造笼子也好,画地为牢也好,这回谁都别想把她从自己手中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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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拔毒并不是什么很辛苦的事情,若是常人,只需几根银针下去,再喝碗解药,连续几日,就可以将毒排干净。但是嘉柔身怀有孕,配置解药的话,里面恰好有损伤胎儿的成分,故而魏氏换了种办法,用温和的药草熏蒸,再配上强性的安胎药,保住母子两个。
每日熏蒸需两个时辰,屋中密封,虽是阳春三月,却如七月酷暑一般难熬。而且那药味冲入鼻腔和喉咙,犹如火烧。嘉柔连续受了几日,身心苦不堪言,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刑场,受到五马分尸之刑。
然而排毒的辛苦,跟她知道虞北玄用五百牙兵守着虞园相比,又不算什么。
虞北玄这些年在淮水一带经营得风生水起,周边的节度使都与他交好不说,也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投靠。他帐中的幕僚跟广陵王府的门客不相上下,也是人才济济。他用这些人改革税制,兵制,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并把最优秀的士兵编入自己的牙兵。
这支牙兵是淮西军的绝对主力,不要说在淮水一带,就是在全国,都难找到敌手。
他居然留下了十分之一看守她,她就算插翅也难飞出去。
魏氏本有心等她痊愈之后便放了她,可见此情景,也无能为力。
嘉柔实在觉得很讽刺。上辈子她被困于长安月余,他明知她会被处以极刑,却陷于战事,弃她不顾。这辈子,她落入他手中,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可他居然不惜分出十分之一的亲兵来看守她。
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拔毒之后,嘉柔的身子异常虚弱,几乎没什么力气,每日都躺在床上,无法下地。她脑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脱身,可这五百牙兵守得虞园固若金汤。别说从里面出去,就是外面都攻不进来。
她心中焦急,想向下人探听消息。可虞园的人都得了虞北玄的命令,不准向她透露一个字,所以她又变成了一只笼中鸟。这个男人的掌控欲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让人心惊。
这日夜里,城中宵禁,街头巷尾都荒无人烟。忽然之间,城西的地方火光冲天,被几个巡夜的士兵发现,赶紧禀报给了陈海。陈海心中一惊,难道是粮仓出事了?为了防止夏汛时,两岸百姓受水灾困扰,也怕战时粮草短缺,而特意备下了半年的粮食,秘密囤积在那处。
若是粮仓有差池,连使君那边的供给都会受到影响。可粮仓的位置明明十分隐蔽,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又是何人所为?
“您快拿个主意吧,火势实在太大了,若去晚了,恐怕……”来报信的人催促道。
鉴于上次的经验,陈海怕又是什么调虎离山之策,只命半数牙兵前去救火。自己则领着另外半数继续守着虞园。
那批牙兵刚离开不久,就有手下来报,有一帮人企图直闯虞园,各处的出入口都受到了袭击。前后更是一片厮杀之声,在静谧的夜晚如惊雷一般炸响。
嘉柔听到外面的动静,想要出来查看,却被门口的两个牙兵阻拦。
流矢飞过院子,插进一棵树干上,触目惊心。嘉柔心道,莫非是阿弟来救她了?可阿弟并没有带弓箭手,凭他的人马,怎么敢强攻有数百牙兵包围的虞园?
那方陈海不知敌人究竟有多少,更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只不断有人来禀报遇袭。这些人如同鬼魅,打完便换一个地方,遇见援兵来了,便直接消失。过了不久,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打得人措手不及。幸好这些牙兵都训练有素,否则早就乱了阵脚。
陈海领着人退守到内院,重新部署兵力。他也算久经沙场,虽然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打法,但很快镇定下来。虞园在修筑的时候,本就加了防御工事,比淮西节度使府邸还要坚固,短时间不可能被攻下来。
忽然墙头爬上了一队弓箭手,数支黑洞洞的箭指着他们。
“盾上!”陈海拔剑喝道。就凭这几个人,也想对付他们?未免太小看他们淮西的牙兵了吧。
举着盾牌的士兵,立刻挡在了前面。陈海看到一个人站在墙头,青袍被夜风吹起,脸上戴着银制的面具。他手中拿着一张黑色的弓,伸手搭上弓箭,对准陈海。
皓月在他身后,月色晕染着他的轮廓,似临风而立的仙人,遗世而独立。
这个人要干什么?陈海心神巨震,这个距离,他莫非想要射中自己?绝对不可能的!可心中明明认定不可能,却仍是被那人的气势所慑。这到底是什么人物?
陈海低声问身边的手下:“我们的弓箭手呢?”
手下还没回答,就听到“铮”的离弦之声。陈海惊愕地转头,只来得及听到前面的牙兵发出几个闷哼,箭一下贯穿他的肩头,还将他震得倒退几步。陈海吐出一口血,立刻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本来严阵以待的牙兵,一片哗然,瞬间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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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柔在屋中来回踱步,外面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还有四处燃起的火光,照得夜晚亮如白昼。忽然,门口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木景清大步走进屋中来。
“阿姐,你没事吧!”木景清着急地说道,“你受苦了。我来救你出去。”
“阿弟!”嘉柔十分意外,“你是如何进来的?”她身体尚且虚弱,刚才是强撑着精神,此刻有些撑不住,被木景清扶着。
木景清知道时间宝贵,来不及多说,直接将嘉柔背了起来,走出屋子。
他们走到院中,遇见了过来的魏氏。木景清要动手,嘉柔却喝止他:“不得无礼!老夫人救过我的性命。”
木景清便暂时没有动,想起那人的交代,难道这就是……?
魏氏手中转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这里的出口已经被堵死了,你们这样是出不去的。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