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不坚定的人常有,但傅昭阳始终认为,只要他这个时候一个不留神屈从肉欲,十五岁的那个自己,连同十八岁的古玉衡,就一起都死了……
下午他有手术,离开手术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傅朝晖三点多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从家里拿了韭菜馅儿饺子过来,生的,给他冻在冰箱里了,孤独难耐的时候可以吃一个感受一下家的温暖。
傅昭阳没理他的废话,只回复说知道了。
外面有小护士敲了敲门,探头进来说:“傅医生,陆主任说明天上午给vip病房18床的病人换敷料,让你走之前再去趟病房看看情况。”
傅昭阳点头说知道了,之后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整理病历夹、做手术记录。
金乌西沉,傅昭阳走进病房时古玉衡正翘着脚靠在床头吃炸酱面,嘴边沾了棕色的酱汁,看起来邋里邋遢笨手笨脚像个小孩子。
张岩见傅昭阳进来,忙说:“傅医生,这个里面全是蔬菜!黄瓜、芹菜、萝卜丝、白菜丝、大蒜……”
傅昭阳还没吃晚饭,听着他报菜名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说:“挺好。”
古玉衡把碗放到床头,擦了擦嘴,问张岩要了一粒口香糖。
傅昭阳看见说:“没关系。”
“我今天腿有点疼。”古玉衡嚼了几下口香糖才说话,语气懒洋洋的,撒娇一样。
“比昨天还疼吗?”傅昭阳没理会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地问。
古玉衡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似乎在疑惑这人怎么才半天没见就翻脸不认人了,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伸出半截舌头舔掉嘴角残留的酱汁,实话实说道:“那倒没有。”
“那就没关系,正常现象,骨头断了肯定要疼,注意不要挪动,明天上午换敷料,到时候再看。”傅昭阳看了一眼床头上的炸酱面碗,说:“你们继续吃,晚上好好休息。”
他说完转身要走,古玉衡不自禁诶了一声,又引得他回头,两人的视线对上,这次傅昭阳的眼神没避开,不像昨天那样看他一眼都要躲闪半天。古玉衡皱了皱鼻子,想:这是因为上午问了他约炮的事,所以现在有恃无恐了?果然男人都不喜欢送上门的?
“还有其他事?”傅昭阳站在门边,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清明而坦然。
古玉衡根本没有其他事,不防他这样问,想了半天,才找到个理由,问:“……要一起吃面吗?”
“不用了,谢谢。”
直到那撇人影潇洒不羁地走出去,古玉衡还没回过神来,他傻乎乎挠了挠下巴,扭头看了一眼张岩,问:“我这两天在病床上待着长丑了吗?”
夜里傅昭阳回到出租屋,把冻在冰箱里的饺子煮了。屋里只有汤汁沸腾发出的噗噗声,显得有些寂寥。
傅昭阳偶尔也希望有个人陪着,可他一想到每天面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吃饭、聊天、睡觉,顿时就觉得现在这日子也挺好。寂寞的人在繁华中更寂寞,纵使身边成百上千个陪伴,没人能走进心里,终究也是枉然。
傅昭阳把煮好的饺子捞出来,韭菜鸡蛋的味儿立刻冲满整个客厅,他一边嚼一边想,妈的本来还以为会因为初恋食不下咽,现在想想有什么事儿是一顿饺子解决不了的?
夜里他睡得早,古玉衡约炮的事儿被他抛在脑后不再想,毕竟都是成年人,不像小时候屁大点儿事儿就能放在心里装一整天。
第二天早晨陆友良亲自过来给古玉衡换敷料,手刚挨上他的腿,古玉衡就问:“不是傅医生来吗?”
陆友良的脾气好,不在意笑笑,说:“你要是想让他换也行,正好给他个锻炼的机会。”
“这是我们科主任,你手术的主刀就是他。”傅昭阳在旁边解释。
今天古玉衡的经纪人王若钦也在,原本他对傅昭阳就不信任,听见这句话,自然不能放任古玉衡胡来,在旁边接口道:“陆医生别介意,他不懂事。”
陆友良乐呵呵地摇摇头,笑出一脸慈祥的褶子,一边帮古玉衡换敷料,一边叫傅昭阳在旁边递工具。
手术后才两天时间,古玉衡的伤口还没长好,拆解纱布时碰到黏在一起的皮肉,疼得他嘶了两声。傅昭阳原本盯着病灶,此时却忍不住去看他的脸,下意识安慰:“很快就好了,忍耐一下。”
陆友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到底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医生,动作又快又稳。
古玉衡龇牙咧嘴挨过来,最后得了一句诊断:“恢复很好,没有问题,这段时间遵循医嘱,别乱动。”
待陆友良师徒二人从病房里出来,王若钦也追出来,点头哈腰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钻营气,问陆友良:“杜大夫,古玉衡这伤多久能下地走路啊?您也知道他职业特殊,之前好多签的合同都没办法往后推……”
第6章
王若钦的话一出口,旁边傅昭阳的眼神就变了,头顶的卷发都快炸起来了。
陆友良仍是乐呵呵的,对王若钦慢悠悠说:“你这话说的不对,不管什么职业,到医院来都是为了治病,病灶可不管你是明星政客还是平头老百姓,大家都一样,感冒都要一个星期,癌症都得经历痛苦直面生死。这个时代,没有人不日理万机,可钱什么时候都能赚,身体坏了就回不来了。”
陆主任像慈爱的长辈那样用手指点了点病房的门,接着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样的情况,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两个月,现在才手术第二天,你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工作,你叫我怎么答?我说他出院以后飞檐走壁无所不能,我敢说,你敢信?”
王若钦被他说的面上挂不住,傅昭阳的火气却慢慢被这徐徐苍老的声音压下去,转脸又朝病房里看了一眼。他站在门边,一回头刚好对上床上那人的视线,古玉衡正看着他,眼神里透露着对同性纯粹的欣赏,像在观赏一幅画,见他扭头,竟然也难得有些慌张,眉目闪躲着垂下去,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一瞬间,傅昭阳想:我之前是不是误会他了?
陆友良的行事作风与傅昭阳的父亲有点像,鲜少发火,遇事从来不慌不忙,对人总多一分宽容。
三甲医院的医生从早到晚没有空闲的时候,虽说陆友良的地位在这儿摆着,平时工作比傅昭阳他们这些小医生要清闲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在手术台上站一整天是常有的事,况且在医院这种矛盾多发的地方,就算是泥人也得被逼出三分土性,何况是高压工作下的医生们。
平常别的科室总能听见骂人声,主任们也都是从住院医师被敲打过来的,看着笨手笨脚的徒弟、没按时给患者换药的护士,常常要忍不住教训。但在骨科鲜少有这种情况,陆友良从不骂人,真要做错了事,他也只会笑眯眯地看你一眼,但只这一眼,便叫人羞愧地无地自容。
陆友良一边下楼一边问傅昭阳:“你跟十八床的患者认识?”
“他是我哥哥的高中同学,小时候一起玩儿过。”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傅昭阳坦然地说。
陆友良笑了两声,评价道:“倒是很单纯的一个人。”
傅昭阳今天没门诊,下午也没排手术,在住院部里将自己收治的病人探望了一圈,又回办公室写病历。能落在他手里的病人基本都没什么大毛病,陆友良虽然有意培养他,但也得对病患负责,毕竟是刚刚从医学院毕业一年的本科生,在高手如云的三甲医院里,傅昭阳也就是个小学生。
今天罕见的空闲,中午吃饭时也不必慌得连咀嚼都奢侈,他慢悠悠把前几天积攒的病历写完,检查报告粘好,刚刚手工便听见敲门声。同科室的护士探头进来说:“傅医生,vip十八床那个病人说伤口疼,叫你过去。”
傅昭阳屁股底下的板凳搓着地板发出刺啦一声响,他霍的站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通知陆主任了吗?具体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