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姚氏一脸不解的模样,蕙妃先是笑着遣了周遭垂首驻足的宫女,然后才温言道,“那孩子兴许已经记不得本宫了,可本宫倒是无意中一直能在禅云寺遇着那孩子。最早的一次,其实你们也都在,那一次本宫去禅云寺还愿,那串菩提子竟断了线,是那孩子帮着本宫一一颗一颗捡回来的。那佛串本身是不值什么钱的,不过那是皇上送给本宫的礼物,所以那孩子和本宫有缘。”
姚氏堪堪的张了张嘴,脑子涨涨的,一时半刻也记不得蕙妃说的“最早的一次”到底指的是哪一次。
可不等她细想,蕙妃又道,“后来本宫还在禅云寺见过她两回。好像许家夫人也在禅云寺点了长明灯,是那里的香客,一回是许夫人在山脚下施善布粥,她在一边帮衬,小小的年纪,做事倒是有条不紊的,也不怕累不怕脏,见着前来取粥的人都是和颜悦色的。还有一次是春天的时候,我请经出来,路过佛堂,看到她一个人跪在菩萨跟前。懵懂的样子倒也是虔诚的,不知在那儿拜什么,眼眶红红的,看着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一脸的我见犹怜。”
蕙妃说的不紧不慢的,可姚氏却依然是一头雾水,待到上首蕙妃那里话音渐止,姚氏还没有抓住重点,只能故作镇定的硬扯了嘴角道,“能得娘娘垂怜,那是三娘子的福气。”
“她搁本宫这儿的福气其实说穿了都是虚的。就是不知道你二表叔有没有这个福气了。”蕙妃措辞淡淡,却是语不惊人。
二表叔,又是哪个二表叔啊?
姚氏急得冷汗直冒,这满脑子的疑惑差点就冲口而出了,可问又问不得,答又答不上,偏她有心想说话,当下却完全是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只能干干的咧着嘴一个劲儿的冲蕙妃愣笑。
但蕙妃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姚氏的混沌,话中无不深觉惋惜道,“也是,要说交情,本宫和你外祖母那会儿是真亲的,可到了你们小辈这儿,咱们长辈走动少了,你们小辈之间的情分自然也就淡薄了。所以本宫今日唤你来本就是唐突的,但若不是为了靖安侯府,为了你陆二表叔,按着本宫这些年不问闲事的性子,也不会冒然和你开这个口的。”
☆、第64章 竹风引?冥冥注定(上) 为地呢猫单投8颗钻加更!
“你说谁?”当天夜里,文墨楼内,素来遇事不惊镇定有加的许世嘉头一次在妻子跟前破音咋呼,“靖安侯府的陆二爷?”
姚氏这会儿早已经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了夫君的诧异,想到白天在坤鸾殿里自己的模样,她只能感同身受的苦笑道,“你且先缓缓神,我早上在蕙妃娘娘跟前也是愣了好久才弄明白的。”
许世嘉一听,果然郑重其事的坐了下来。甚至还大力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很奇怪?”
“我正是想听听夫君的意见。”姚氏如实道。
“首先,你们家和靖安侯府有多少年不曾走动了?再者,说媒保亲这种事儿既娘娘出了面,又怎会单独只喊了你一个小辈去?还有……好,就算娘娘暗中见过几次三娘子,但那是谁啊,太子爷跟前的红人,靖安侯府呼风唤雨的二爷,说句实话,陆承廷现在的名声,可比他哥哥那个世子爷要响亮的多了。”许世嘉很少说话说的这么急的,可这会儿却是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的一口气全说完了,中间都不带换气的。
姚氏也沉得住气。一边安静的听完了许世嘉满肚子的疑虑,一边倒了茶给他润嗓子,方才不紧不慢的回道,“说不往来,也是因为母亲这边不想高攀。娘娘在宫中深入简出,鲜少与人争锋,母亲也怕家中人多口杂,扰了娘娘清幽,可娘娘逢年过节寄语随礼。母亲这里都是不曾落下的。再说娘娘单独找我去这事儿,娘娘也诚言,私下同我提起这样的事情确是唐突了,可是娘娘有娘娘的顾虑。”见许世嘉听到这里,那双染了幽色的双眸就直勾勾的扫了过来,姚氏便慢慢收紧了放在桌沿下的手,继续道,“娘娘说,此番虽请我进宫,可代表的不是天家,代表的也不是靖安侯府,她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让我出面问问母亲,三娘子正值花龄,可有许配了人家?我觉得,娘娘如此谨慎,一来是真心替二爷着想,二来也算是给咱们许家留了一条退路。”
“怎么说?”许世嘉问。
“娘娘的用意不难猜,若是娘娘已认定了三娘子,那大可直接大张旗鼓的请了母亲进宫,又或者娘娘还能让皇上出面。到时候不管三娘子身上有没有婚约,只要娘娘认定,这事儿多半躲不掉。但这样一来,若是三娘子早已许了人家,那娘娘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儿?而私下唤我进宫。若是成了便是促了一桩良缘,可若是不成,那也不过就是娘娘和我这个小辈的私聊而已。即便他日说起,娘娘也好,咱们许家也罢,那都是坦坦荡荡的。”见许世嘉眉眼微松,姚氏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娘娘多年信佛,她信佛缘,所以才说和三娘子有缘分。靖安侯府的陆二爷……说实话,这个事儿有荣也有险,娘娘今日只是同我提及,我也不曾许诺娘娘什么,娘娘是心知肚明的,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不用刻意,她不是专程想做月老的,不过就是替二爷问一问。娘娘说……三娘子和已过世的二少夫人有着相似的风骨,二爷如今虽在外有些损了英气的名声,可陆二爷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损了英气……是说他命硬克妻吗?”许世嘉如今毕竟已是混迹官场了,这些耳风即便他无心打听,也是错不过的。
姚氏闻言就无奈的点了点头,“连夫君都知道了,可想现在外头已经传的多厉害了。”
“空穴来风罢了。”许世嘉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不过听着刚才姚氏的分析。要说不心动也是假的。
靖安侯府是什么人家,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今天若非陆承廷是二婚,外头又风言风语的传着那些不利他成亲的话,这样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姻缘。是根本不可能落到他们许家头上的。
想打这里,许世嘉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三娘子那张日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的脸庞来,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不由问姚氏,“那这事儿。夫人你怎么看?”
“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刚过门的新妇,我哪里有什么资格定了三娘子的婚事。”姚氏很聪明,没有直接盖棺定论,反倒是先摘清了关系。“按我说,这事儿还是要先告诉父亲母亲为妥,三娘子的婚姻大事,便是夫君你也做不了主的。”见许世嘉淡淡的点了点头,姚氏又故作突然道。“哦,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寻思着还是应该同夫君说的。”
“什么?”许世嘉现在满脑子都是三娘子这几年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回姚氏的话不由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的身子……其实未必如外头传的那般病气全退,皇上这次的风邪之症,怕不过只是个前兆……”
“你怎么知道的?”许世嘉闻言脑中一惊,这才回眸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可姚氏却还是那般镇定自若,只抿嘴轻语道,“出宫的时候,我在玄武门前遇着了裴少医。”一句话,足以道破天机。
-----------------------------------------------------
话说秦氏是知道今日儿媳妇要进宫赴蕙妃娘娘之约的。是以这一整天她都是吊着一颗心的。
许家清门,撇开在朝为官的丈夫和儿子不说,府中上下还不曾有人进过宫,是以一听儿媳妇私下收到了蕙妃娘娘的银笺,秦氏即便是想猜个中缘由。也是没先例可照无从猜起的。
可是秦氏千想万想,却压根儿没想到进门不久的儿媳妇会带着这么一个消息来见自己。
当天晚上,秦氏就失眠了。
深夜沉沉,她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偏今儿三老爷和几个文官大臣有要事商谈直接留宿前院了。这没了个说话的人,秦氏只感觉嗓子眼儿里憋着一口浊气,终于还是在一更天的时候唤来了田妈妈。
田妈妈掌灯而来,一脸的清醒。
秦氏只看了田妈妈一眼,就了然于心的弯了弯嘴角,一边任由田妈妈给她披衣穿鞋,一边叹气道,“知道你也睡不着。”
田妈妈轻轻点了点头,知道秦氏眼睛不大好,先是转身压暗了灯烛。然后又取了迎枕放在了秦氏的腰后,这才坐在了床下方的鞋踏上,掖了掖秦氏脚后的被子道,“一直醒着呢,就是怕太太你心思重睡不着。若是要唤个人说话,我也能马上进屋。”
“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妈妈是最心疼我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心是最软最温的。
田妈妈是秦氏的陪嫁,也是秦家的家生子,几乎可以说是看着秦氏长大。成亲,生子的。这些年来田妈妈身子其实大不如前了,庄子上的儿子几次来府上开口都想要接田妈妈回去享几年清福,可是田妈妈咬着牙没点头。
“老奴从小就生在秦家,这辈子除了老太太,就伺候过太太你这么一个主子,老奴不心疼太太,还心疼谁?”田妈妈笑着打了个趣儿,可眼底流淌着的目光却是有些沉溺的。
秦氏闻言没有答话,屋子里静了下来,窗外有蛾子迎着微弱的烛光扑棂而来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倍显惊耳。秦氏思绪乱糟糟的,好半天才捏住了田妈妈搁在床沿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不确定的问道,“你说,我要不要点这个头?”
相较于秦氏的当局者迷。田妈妈还是比较冷静的,闻言就反问道,“太太觉得,是点头好处大,还是摇头好处大?”
秦氏闻言目光一敛。顷刻间就恢复了寻常主持中馈的冷面模样,“嘉哥儿媳妇倒是一再说,蕙妃娘娘这次是私下打听的,既不占了天家之颜,也不占了侯府之势。听着倒真是随口起意的。”
“宫里的娘娘,那见过的娇贵女孩儿比太太你见的要多的多,你能信娘娘是临时起意?”田妈妈驳了秦氏一句。
秦氏附和道,“是,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难办。”
“太太还是想推了?”伺候秦氏大半辈子了,秦氏一个眼神一句话,田妈妈就能揣测出她心里头的念想。
秦氏果然点了点头,“沈家的事你是知道的,别说你知道,连三娘子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么多年了,沈家一直等着,年哥儿没那个福气,平哥儿总算能接上了,虽这事儿我还没点头,可沈家……”秦氏说着说着又忽然没了底气,“可沈家姐姐也是,之前提过一回,后来再来信就不说了,难不成是拿乔做张想让我们这边先开口么?”
“别的老奴也拿不定主意,可太太,嘉哥儿有一句话说的对,如果……如果嘉哥儿媳妇没有夸了大话,那宫里万一出了白事,就是国丧啊。”田妈妈声音极轻,碎碎的似被秦氏的呼吸一吹就能散开去一般,“若几个娘子真的遇着国丧,虽也不可能守三年,可是一年斩衰是躲不掉的。一年以后,要先三娘子嫁了才能轮到四娘子,可如今太太你这儿,四娘子的事儿是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到时候万一耽搁了四娘子,太太岂不是要悔一辈子?”
☆、第65章 竹风引?冥冥注定(下)